前方一条长长的甬道,两边每隔一丈便有两盏粗大的油灯,发射着暗绿色的光芒。李然穿着棉底鞋,隐身时走路悄无声息,但他并不敢靠得太近。夜游神右手提着无头的断臂人,衣摆乍飞,飘然前行,李然紧紧跟在后面。
穿过这条甬道,面前横着一道两丈长的铁索桥,桥下深不见底,黑气蒸腾。夜游神脚不沾地,铁索桥纹风不动。李然来到桥边,不敢贸然上桥,眼看着夜游神消失在眼前,小心翼翼地踏上铁索桥。桥身一阵晃动,“吱嘎”作响,他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对岸,桥身犹自晃动不休。
他定了定神,只见前方黑烟弥漫,冷气嗖嗖,黑雾中似乎有无数个阴魂,传出一阵阵摄人心魄的鬼嘶。他捂住双耳,冲向那团浓雾,四周顿时昏暗无光,空气中一股湿冷的腐臭味,地面是斗大的鹅卵石,又湿又滑,他怕一不小心就会摔倒,不由放慢了脚步。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现出一点红光,他向红光的方向走去。地势渐渐变低,似乎在走山路,约一柱香工夫,眼前一亮,他发现已经走出了那片黑雾。
前方的红光越来越大,他紧赶几步,定睛一看,原来是浮在空中的一个斗大的莲花,如火山熔岩般,通体赤红色。他猛地停住了脚步,这大概就是爹爹说的“狱火红莲”,那么摄精池也一定在这红莲之下。
他放慢脚步,向狱火红莲靠近,忽听得前方传来一阵滔天的惨嚎。他猛地觉得浑身发紧,前方有一股莫可名状的沉闷的气息,似乎能够摄人心魂,他顿时感到遍体酸软、举步维艰。
他向狱火红莲下方望去,只见下面黑气沉沉,隐约是一个数十丈深的凹地,形状如同罗马斗兽场,顶部直径足有上百丈大小,底部也有三丈方圆。
狱火红莲不停转动,边转边向下方缓缓降落,突然红光大炽,下方又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惨嚎。那声音听起来极度怨苦、极度恐怖,似乎受到了极为惨痛的酷刑。他悚然一惊,浑身冷汗直流,几乎把持不住自己的心魂。
红光一闪而逝,他隐约看到了凹地内的情形:底部中心一个丈余高的石台,石台上停放着一口黑色棺材,与普通棺材并无二致,只是顶上没有棺材盖子。棺材里躺着一具尸体,看不清面目,身穿黄衣,黑气缭绕,双眼中发射着两道红光,正对着头顶的狱火红莲。
凹地周围,呈阶梯状坐满了四肢不全、奇形怪状的男人,一个挨着一个,一圈挨着一圈,次第而上。底部人少,顶部一圈人数最多,一起估计有几千人。李然见他们衣不蔽体,形容枯槁,不少人身体已经收缩到不足三尺,骨瘦如柴的四肢不住挣扎,却像被钉住了一般,完全离不开自己的位置。
片刻,狱火红莲又一次缓缓落下,棺材中那具尸体双眼发出的红光不足两丈,一与红莲接触,瞬间光芒万丈。凹地中那几千人身上顿时窜出一道道黑气,丝丝缕缕,向底部那口棺材飞去。几千人同时大张着嘴,脸上五官极度扭曲,发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他被震得耳膜嗡嗡直响。
他见断臂人被放在顶部一个空位上,因为没有了脑袋,只会三肢挥舞,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凹地中二十四个夜游神不住穿梭,将已被吸干精气神魂、身长不足一尺的男人清理出来,十数个栓在一起。其中一名夜游神俯身提起,向浓雾方向飘去。
他紧随其后,穿过那片黑雾,夜游神来到铁索桥边,将手中十几个四肢细如麻杆的男人丢到了桥下。片刻,桥下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响,夜游神扭头向摄精池方向转来。
他见夜游神消失在黑雾里,几个起落,从铁索桥上跳回了对岸,穿过甬道,来到大黑门边。大黑门紧紧关闭,李然返回铁索桥边,向两边搜寻,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李然向前走有近百丈远,只觉得脚下又湿又软,每一脚踩下去都陷入半尺深。李然不敢向前,慢慢退了回来。
他隐身在大黑门边坐下休息,饥肠辘辘。空气中一阵阵湿冷的腐臭,闻之令人作呕,略可解肚中饥肠。只是那黑门再不开放,李然走不出去,心中不由焦灼起来,寻思无计,只好双手抱头,坐在门边假寐。
*
不知过了多久,李然蓦地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精神一振,抬头向大黑门方向望去,黑门上已开启了一道小门,一名夜游神正站在门口。他见门外又有尸兵队长送人进来,趁着夜游神转身的空当,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身而出。
门外一名尸兵队长,身材虽壮,脖子上却只有一个脑袋,身上也无多余的四肢。只见他点头哈腰,接过夜游神递给他的一个黑色圆牌,转身而去。他悄悄跟在身后,随着他一路上到了地宫四层。尸兵队长摇摇摆摆,向四层深处走去。
他尾随而至,只见尸兵队长来到一处营寨,营寨口四个手持腰刀的尸兵卫士,旁边搭起一个两丈高的木结构瞭望哨,瞭望哨上站着两个手持弓箭的尸兵弓手。
尸兵队长从怀中摸出黑色圆牌,交给一名尸兵卫士。那名尸兵卫士向瞭望哨上的尸兵弓手打个手势,走进营寨。半晌,尸兵卫士走出营寨,手中提着半条腐烂的人腿,递给了尸兵队长。
尸兵队长接过人腿,脸上难掩兴奋之色,转身快步向营寨背后走去。李然紧随其后,只见他七拐八拐,来到一个小水塘边,地上立着丈余高的巨石。尸兵队长转入巨石背后,生起一堆火,怀中取出人腿,放在火上慢慢烤着,空气中顿时弥散着一股辛辣刺鼻的烤腐肉味。
半晌,尸兵队长提起烤人腿,放在嘴边大嚼起来。李然见这水塘周围比较偏僻,四处无人,手持两把疾风匕首,悄悄来到尸兵队长身后。只听得“唰唰”两声响起,他手起刀落,瞬间将尸兵队长的两条胳膊斩落在地。
尸兵队长大惊,见他站在身前,喝道:“你是什么人?哪个队的?”
李然冷冷道:“杀你的人。”
“你是哪个……”尸兵队长突然瞪大了双眼,惊道:“你不是尸兵?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李然道:“废话少说,既然我敢现身,就保证能杀得了你。如今你没了胳膊,如果我再把你的脑袋和双腿斩下来,连同身体一起泡入水塘中。二十四个时辰之后,你还能接回去吗?”
尸兵队长愣了半晌,泄气道:“兄弟,咱们素不相识。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啥要杀我嘛?”
李然道:“要我不杀你,也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我看看能不能换你一条狗命?”
尸兵队长道:“好好好,你要问什么?问吧!”
“死亡之王是什么人?现在何处?”李然问道。
尸兵队长答道:“王爷在丰都城,不在这里。至于王爷的底细,岂是我一个小小的队长能知道的。我也只见过王爷两次面,只知道王爷能进地府、通鬼神,暗系法术无人可及,别的实在是一无所知。”
李然道:“你说死亡之王在丰都城,那么地宫五层摄精池中,棺材里躺着的是什么人?”
尸兵队长吃了一惊,问道:“你还去了摄精池?你是怎么进去的?”
“回答问题!”李然森然道。
尸兵队长道:“摄精池中的是王爷的真身,丰都城中的是王爷的神魂,只要真身无恙,任何人也杀不了王爷。但就算摧毁了王爷的真身,王爷也能以附魂术复活。王爷已经超越了死亡,是杀不死的,所以外号叫做死……死亡之王。”
李然又问道:“如何能安全穿过摄魂桥?还有黑门的守卫。你们不是有人逃出去过吗?”
尸兵队长道:“安全通过?不可能了。平时只要有生灵踏上摄魂桥,魂魄就会立刻被吸入拘魂幡。以前黑门守卫不多,自从半个月前逃出去了两个尸兵后,加了十倍守卫,还有几十只鬼鹰日夜盘旋,能发现隐身。所以现在想逃出去,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我就搞不懂了,你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
李然道:“听说死亡之王一夜之间拿下了丰都城,为什么半个月还打不下一个小小的壕洲城?”
“唉!别提了。壕洲城有个什么国师木鹿道长,主修光系法术,正是王爷的克星。为了一个壕洲城,已经死了好几万弟兄了。昨天又来了调兵令,这回我恐怕是免不了要上前线了。”尸兵队长摇头叹息道。
李然思忖半晌,沉声道:“我的问题问完了。你回答的让我很满意,你可以走了。”
尸兵队长如释重负,长长吐出一口气。胳膊暂时也没法捡,拔腿向营寨方向跑去。
蓦地,李然闪身而上,挥动两把疾风匕首,用力削向尸兵队长的小腿。尸兵队长轰然倒地,扭头怒道:“你?!”
李然冷冷道:“你知道的太多了,我只能杀你灭口。”话犹未了,“唰唰”两刀,尸兵队长已经人头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