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考场外,林蛰排着队进入准考证上的考场,距离他住的地方不足百米,他回过头环视四周,并没有发现石佛虎和王冲的影子,于是转身走入教室。
早上的第一场考的是语文,林蛰只带了一只钢笔,铃声未响,教室却静谧的只剩下窗外的货轮汽笛声,九点二十分,试卷发放下来,所有人都拿起笔,匆匆的写上名字,然后埋头答卷,林蛰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试卷,基本上一目十行,然后开始挑题,他的书写速度还有质量是一般人比之不了的,第一轮十数个题目在不到十分钟内答完,接着第二轮,二十分钟后,试卷上已经有大半的题目书写完毕。
两个小时过去了,林蛰举起手,将试卷交了上去,然后走出考场,考场外的家长、安保一层接着一层,甚至连救护车都停了好几辆,林蛰走在路上,无视围观人或是羡慕或是鄙夷的目光,准备在小楼下的饭馆大吃一顿。
“怎么样?”走进饭馆,他笑了起来,走到王冲的对面做了下来,没有回答王冲的问题。而是拿起碗筷毫不客气的消灭起饭桌上的食物。
“你有没有考试,怎么也瘦了这么多。”林蛰有些不在意的看了眼王冲。
“你懂个锤子!”王冲咧咧嘴,不爽的骂了句。
“嘿嘿。”林蛰轻声笑了,然后笑声变大:“哈哈哈!”
“嗤!神经病。”对面的王冲也嗤笑了一声。
吃完饭,王冲就走了,林蛰回到小楼,往床上一趟,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想起了老烟锅子还有那个HN女人,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下午考数学,林蛰带上工具还有笔,提前来到考场,然后第一个进厂,第一个做到座位上,第一个开始答题,第一个走出考场。
“这不是早上那学生嘛,数学一个小时答完了?”周围有的家长还记得他,但是大部分人都怀疑他肯定是因为题目太难,明知不会坐在考场备受煎熬还不如早点出来,早死早超生来的好。
“同学,数学没考好吧?来,来,侬这里有明天物理化学政治的答案,要不要?”林蛰的胳膊被一个身材干瘦的中年人拉着,到人少的地方,这人拿出一叠打印好的资料。林蛰笑了笑,准备离开。
“千真万确,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十年寒窗苦,不就是为这一天吗,数学是大科,没考好已经很危险了,要是明天再一门考崩了,那就白瞎了!小兄弟再考虑考虑!”看见林蛰转身就走,那人有些急了。
“你看,老哥,有一句话你没说对,所以我就不买了,我只寒窗了四个月,不是十年,对不住了。”林蛰拍拍那人肩膀,然后转身消失在拐角,那人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嘟嘟囔囔说了句傻子,然后便不再理会。
浦东的一栋独户小院内,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院子,屋内两个男人在轻声交谈着。
“大哥,为这小子值当吗?”王冲在石佛虎的背后,提着满满一桶水,石佛虎的手上拿着把舀勺,两人的脚下,是一窝窝已经抽出藤蔓的黄瓜苗,旁边还有一些辣椒秧子,这时候的石佛虎就像一个农民,一瓢一瓢的精心侍弄着属于自己的庄稼。
“冲娃,知道这瓜秧子多长时间浇一次水吗?”
“不知道。”王冲生硬的回答。
“那知道什么时间掐蔓吗?”石佛虎继续问。
“......”王冲不再回答,石佛虎扭头好笑的看了看王冲,然后指了指外滩方向,那小子就知道,语气无比肯定。
“咱们西北人,生来就没有这边条件好,吃喝不愁的,农民活的就更不容易,你得和天争,和地争,和人抢,你才有吃食,你才不会饿死,你也过过苦日子,应该看得出来,那也孩子过过,十八岁,呵,懂得做人,懂得什么时候该装孙子,还装的很像,最难得是更懂得什么时候变回来。人不能一直装成狗,装的时间长了,就很难再变回来。”石佛虎正值壮年,身材高大,眉毛平直,一双虎目不怒自威,但是这时候竟然起了一股萧索之意。
“......”王冲不敢说话,静静的站在他身后,自从两年前,这个如虎的男人从大西北一路闯荡到SH滩,经历过多少事情,他不敢想,也不愿去想,他从小被人贩子拐跑,流浪全国,学会了许多下九流的功夫,因为聪颖敏学,一直被当时的大哥留用身边,并且保持着四肢健全。他也饿过肚子,装过孙子被人打的像狗一样,但是总能在最后关头爬起来......他不敢逃,因为有很多兄弟都试图逃跑,有的已经逃走了,但最后还是被抓住了,断腿、戳瞎眼睛、剪断舌头、就在他们眼前施行,然后随便扔到一个车站去要饭,一天只要能保住一顿饱饭就不错了,日子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过着。直到这个男人的出现。
一把百十斤钢筋打磨的铁棍,身材高大的他当时就是拖着这么一只铁棍,冲进贼窝,出来的时候,身后站着自己,都记不清当时是怎样一种情形了,但是从那以后,他被告诉可以活的像一个人了。
SH的气候有些潮湿,林蛰夹着工具行走在返回小楼的路上,刚才最后一门试考完了,他走到垃圾桶跟前,随手扔了手中的工具。他走在江边的栏杆前,看着面前流经青浦、松江、奉贤、闵行、徐汇、卢湾等十一区,长一百一十三点四公里,流域面积二点四万平方公里的SH标志性河流,脑海中老烟锅子的话时隐时现:“富贵丰隆,水加玉带,登科发解。”
而后的第三天,林蛰收到了一封邮寄过来的志愿表,他没有犹豫,在表格上填了复旦大学金融管理专业,然后照着信件上的地址邮了回去。
林蛰的生活恢复了规律,他每天很早起床,沿着江边跑步一直到天色大亮,然后在路边吃上一顿豆浆油条,再走路来到最近的一个图书馆,浏览着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这天晚上,一直没有怎么出现过的房东突然在门口出现,手里拿着张薄薄的信件,信件上醒目的几个大字,复旦大学录取通知书,林蛰收!
从房东手里接过录取通知书,林蛰还是愣了一下,然后礼貌的向房东道了声谢,房东哈哈大笑着说些听不懂的话,然后点燃了挂在门前老槐树上的一卷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瞬间让周围的人都赶了过来,大家或是好奇,或是羡慕的打量着这个不喜欢说话的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打听,才发现这个从三月份来到这里的年轻人竟然几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有的人讨论到三楼里经常通宵的那个房间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稍显土气的大男孩,随后,各种小道消息流传开来,林蛰礼貌的和周围的人点点头,然后回到了房间,这个年代,地域保护意识是非常强的,像复旦这种名校,外地学生想要考进来太过艰难,几乎都是各省市的状元探花之类,所以,对于一个外地考生能考上复旦大学,大家议论的热度在林蛰走后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越发浓烈。
林蛰关上房门,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过来的灯光走到床边直直的倒在床上,眼睛挣得大大的,想到了许多人,许多事情,也许,该给爷打个电话了吧!那个HN女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被老家伙刁难赶走?想着想着,林蛰闭上眼睛,嘴角不易察觉的勾了起来。
“当当当!”敲门声响起,林蛰睁开眼睛,起身拉开电灯,开门后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子,一只手里抱着个印着KFC的红色大桶,一只手上拿着根鸡腿正在往嘴里塞。
“hello,你好,我叫左凯,我能进去么?”胖子贼头贼脑的朝屋里张望了一下,林蛰目测这家伙体重绝对要超过两百斤,身高不过一米七不到一米八的样子,站在那里满脸堆笑,透着股子猥琐。
林蛰让开门,胖子闪身进门,飞快的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然后有钻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抱着两箱子啤酒哼哧哼哧的进来,林蛰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没有说话。
进门后,胖子又偷偷往外看了眼,然后快速的关上门,扭头看见林蛰盯着自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将肉乎乎的手在短袖上随便擦了擦,向林蛰伸出手。
“你叫林蛰吧,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左凯,大家都喊我胖子,今天也刚拿到通知书,咱们一个学校。”林蛰轻轻的握了一下胖子的手,算是认识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弄清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林蛰,我学的高能物理,你呢?”
“金融管理。”
“好专业,请你吃东西,到学校了找你玩,这一片就咱俩在一个学校。”胖子伸手将桌子上的大桶放到林蛰面前,然后开了两瓶啤酒,自顾自先喝了一大口。
“你怎么不吃啊?”左凯有些无措的看着林蛰,因为林蛰已经看着他好几分钟了,也不说话。
“好吧,我,你看我这体型,医生不让吃肉,家里也不让,只有借着今天拿到通知书家里才放我出来几个小时,还不许我吃肉,我没办法,才跑到你这里的。”胖子耷拉这脑袋,两胖手纠结在一块怎么放也不对,脑袋无意识的左右摇晃。
“干!”林蛰拿起一瓶啤酒,轻轻的在胖子的酒瓶上碰了一下,不过将食物全都拉到自己的面前。
“喝酒可以,肉,刚才你已经吃了,就都归我了。”弄清楚事情的林蛰,有些想笑,但是终究没有笑出来,吃着香酥的鸡肉,他的胃口大开,本来以为这胖子应该会有什么反应,不料这货只是皱了皱鼻子,瞬间又裂开嘴笑了起来。
“我知道,不让我吃肉是对我好。”左凯看着林蛰小心的说着,见对方没什么反应,才开心的拿起啤酒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
“那你知不知道,酒喝多了也不好?”林蛰吃着鸡肉,含糊不清的说道。
“知道,所以我以前从来没喝过。”
“那为什么今天喝?”
“你们不都喜欢喝吗!”胖子若无其事的说道。
“......”
“回去吧,回晚了你家里人担心。”林蛰打开门,看着胖子身前的两个空酒瓶。
“哦!”左凯站起来,走出门,林蛰刚要关门,他突然回过头,脸上表现出希冀的神色:“我们,算朋友吗?”
“嗯!”看到林蛰点了点头,胖子的脸上立刻变得有些兴奋,招呼都忘了打一溜烟跑下楼。留下林蛰站在门口怔了好长时间......
第二天,林蛰收拾好行李,简简单单的走出门,给房东打了声招呼,坐上了去往浦东的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