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但是至少,别人阻止不了我们的努力。
一张简单的写字台,一盏明亮的台灯,房间里除了钢笔在纸上写字的刷刷声还有纸张的翻动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已经三天了,那张“任尔东西南北风”一纸行草用笔老道,宛转清晰圆润,隐隐有金鸣之气,长于此道的人或许会珍而重之的将其装裱收藏,但是此时却不幸的被人随便扔在地上,就好像随手的涂鸦一般,甚至纸面上还有两张模糊的脚印。纸张也因为作者没有及时处理而变得褶皱不堪。
铺盖放在宽大的软床上还是三天前的样子,电灯也不知道持续亮了多长时间,一本书上各种勾勾画画如鬼画符般代表只有作者自己可以看懂的注释以及自身的感悟。脚边一大包酱牛肉,还有一堆黄瓜西红柿苹果这些食物,很明显也在飞快的消耗着。
来到这栋小楼的第三天,林蛰的眼睛通红,笔下勾出最后一个标点,然后整个人突然站了起来,直挺挺的倒在软床上,等他再次清醒已经过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他到外面慢跑了一个小时,吃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然后又买了一大袋不易坏的吃食上了楼,桌子上的台灯仍旧亮着,他从地上捡起一本分类好的书籍,手中的钢笔有写写画画,将一片片裁成巴掌大的纸片贴在墙上。然后又趴在墙上快速的书写,直到什么地方思维卡住了,又或者忘记了,才飞快的在书堆里找到相应的书籍补上,反反复复,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人过来,他也没有主动去找任何人谈话,有时候嘴里发出的声音或者疑似辩论的声音更像是他自己在和自己对话。
一个月来,他的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毛茸茸的胡须,眼窝深深的陷了进去,但是眼睛却更加有神,这一个月,他整整瘦了十斤!
房间里的草稿纸已经扔出了数十斤,他仍旧每三天休息二十四小时,然后跑步、吃饭......房间里的书籍已经有多半被他与新书分开放置在一边,今天他出去比往常多了二十分钟,回来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剃光了,房间的镜子上被贴满小纸条,他站在镜子前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纸条上的字迹。
两个月了,这一天王冲走进来一个多小时后也没有被主人发现,他时而埋头整理,时而低头苦思,一会儿又站起来盯着墙面快速的走走停停,自言自语,书籍已经被他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被胡乱扔在了墙角,还有一部分则被整齐的摆放在最顺手的位置,他的头发又长长了,还有些乱糟糟的,地板上那副“咏竹”早已被层层叠叠的稿纸完全覆盖,王冲沉默的蹲下身,捡起一张稿纸,只见正反面都是密密麻麻的算式、文字片段,大部分竟然连指头大小的空白都找不到!
“来。”王冲走到趴在写字台上凝神的林蛰身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噗!”王冲的手指刚要缩回,林蛰手中的钢笔已经距离他的脖颈不足一指,在最后关头,林蛰压下笔尖,刺在了王冲的肩上!
“对不起。”林蛰看了眼抵在自己腹部的刀片,面无表情的说道,他的眼睛恢复清亮,腹部微微起伏,猛地拔出钢笔。
“这个应该有用。”王冲收起刀片,从口袋掏出一包玉溪,给林蛰递了一根。
“谢谢。”林蛰点燃香烟,闭上眼睛感受着尼古丁刺激身体的过程。
“走的时候多留点给我!”林蛰转过身,继续埋头翻看着书籍,旁边的王冲偏下头看了看往外渗血的肩部,再看看背对自己的林蛰,嘴角微微勾起,然后转身走出房门,回来的时候带了十条香烟,各种牌子的都有。
“考完试,我还你一刀。”林蛰背对着王冲,没有抬头,声音有些沉闷,但是王冲听了却感觉不错。
“好!”他点头答应,顺手拉上房门,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九二年六月,SH外滩的一座不起眼的六层小楼里,林蛰已经在这里整整三个月了,除了王冲那次探访外,在林蛰不清楚的夜里,石佛虎在王冲的带领下,也曾在月光下的小楼前驻足。房间里的书籍,又有一大半被林蛰扔在了角落,墙上密密麻麻的纸条也已经稀疏了不少,这一天,林蛰从床上直起身子,看了眼手腕上的廉价电子表,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天!
跑步、吃饭、理发、洗澡......一切都像表刻一样准时,而离这里不远的另一处地方,石佛虎带着王冲靠在汽车旁,前面有数十名手下在挥舞着砍刀,对面一个长头发的年轻人一身红袍,提着一把长长的日式长刀,刀锋所向,挡者披靡,一蓬蓬血花绽放在人群中,染在红袍上,更加娇艳。
王冲脱下风衣,从肩膀上抽出两柄形状怪异的短刃,向着红袍年轻人走去,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林蛰的目光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打量过自己了,镜子上的纸条已经差不多都撕掉了,好大一块镜面,里面的人就连林蛰自己都有些认不出来,他咬着牙狠狠的甩了一下脑袋,走到写字桌旁坐下,拿起纸笔,开始书写只有自己才能勉强看懂的符号数字。
“惨叫声不断响起,双方的人已经彻底交叠,石佛虎对面人手臂上的红绸成了最醒目的目标,王冲的速度已经完全冲了起来,这个年仅十九岁的大男孩或许早就不该属于这个年纪,他的冲锋本就悍勇,这时候竟然多出了分舍我其谁的铁血气势,挡在他面漆的敌人迅速的被瓦解,如同水火一般,他的双手每一次动作都有敌人的鲜血喷射而出,仿佛一个杀戮机器。很快,对方也注意到他,那个如同杀神般的红袍年轻人一刀劈开挡在身前的人,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略一对视,然后都不约而同的冲向对方。
林蛰笔下的纸张飞快的消耗着,如王冲当时所见,他对纸张的利用率非常之高,正反两面几乎找不到指头大的空白,一张张洁白的纸片迅速被写满,但是这时候写的纸张却不像前面的纸张随手一扔,而是被林蛰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一边,一摞一摞清晰有序。
“当!当!”王冲和那红袍青年始一接触,便如同两条狮子般扑杀在一起,瞬间王冲的腰下被划了一刀,而那青年的后背连同醒目的红袍,也被扎下一刀,虽然被及时躲开,但是双方也算谁也没有占到便宜。对面的红袍青年舔了舔嘴唇,可以看到这是一个非常帅气的年轻人,但是唯独身上嗜血的气息另生人勿进,王冲手中短刃迅速的反手,如同猎豹般再次扑杀过去......
战场寂静下来,双方各自收拢人手,王冲被迅速抬了下去,石佛虎的面色平静,看着对面躺了一地的伤员,转身上车离去。
时间距离高考还剩下十天,林蛰的稿子终于整理完了,一叠叠整齐的码放在桌子上,他取出订书机,认真的装订,王冲买来的香烟就剩下最后一条了,他取出一包猴王,这是SX的卷烟,味道辛辣异常,有点像大西北的天气,也有点像哪里的人,抽着抽着,他不由得轻声哼起了一段秦腔:“我和高皇把业创,与我主挣下锦家帮。霸主爷鸿门设宴场,一心要害汉刘邦。豪杰暗把机密讲,才送吾主出关厢!”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特有的粗狂和沙哑却让人听了便想高声大喊,他躺在床上,唱着,手指在腿上有节奏的拍打着,然后沉沉睡去。
十天的时间转瞬即逝,明天便是一年一度的高考了,林蛰站在镜子前,穿着他新买的衣服,鞋子,取出一把廉价的刮胡刀,仔细的将嘴角下巴上渐渐坚硬的胡须刮干净,他沉默了一下,拿起打火机将所有的书籍草稿付之一炬......
这一天,SH滩十里洋场,承载者年轻人入世后第一次生命之重,在灯火中逐渐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