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凡伟在200中任教已满三年。他所带的第一届学生大部分走进高一级的课堂。在新的学期开始的时候，他又接了一个高一年级的班。
开学不久，石凡伟主持召开了一次班会。班会的主题是：我的理想。有学生说：“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医药学家，我要研制高端药物，医治疑难杂症，攻克医学难题……”有学生说：“我的理想是，做一名有文化的军人，保卫我们的国家……”有个学生说：“我的理想非常远大，具体地说，就是：要给长城贴上瓷砖，给太平洋围上栏杆，给华山装上轮子，给楼房装上翅膀，给月亮装上空调，给太阳装上电扇……”同学们一听都笑了，石老师也笑了，说：“实事求是，不尚空谈，你的理想大而无当，不够现实。”
回家后，石凡伟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妻子说：“这孩子虽然说得不太现实，但是想象力还挺丰富。”
石凡伟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事，都告诉自己的妻子。他曾经说过：“夫妻是什么？夫妻就是话永远也说不完的男人和女人。”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常常对妻子说这说那。说单位趣事，说坊间秘闻，说历史事件，说名人掌故---------
说中国女排获胜，说美国总统换届；说关云长出五关连斩六员将，说邓艾偷渡阴平攻取西蜀；说诺曼底登陆，说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说血战TEZ区打击了RB侵略者的嚣张气焰，鼓舞了全民族的士气，改变了国际视听，说用今天的眼光看，参加平型关大战的有4位元帅，1位大将，11位上将，36位中将，227位少将，可谓将星闪耀；说《第22条军规》，说《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说范蠡襄助越王勾践灭掉吴王夫差，说李白“千金散尽还复来”豪气干云；说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说梁红玉击鼓退金兵；说小脚女子施剑翘手刃父仇刺杀不可一世的大军阀孙传芳，说陆小曼才能卓越，是震动20世纪20年代中国文艺界的普罗米修斯；说李光羲的《祝酒歌》，说邓丽君的《小城故事》；说中国远征军戴安澜师长前往缅甸抗击敌人，说阎宝航提供德国闪击苏联的国际战略情报而得到斯大林高度赞赏；说“心无物欲即是秋空霁海，坐有琴书便成石室丹丘”，说“平民肯种德施惠，便是无位的公相，士夫徒贪权市宠，竟成有爵的乞人”；说谁谁谁夫妻俩相亲相爱实为夫妻关系之楷模，说谁谁谁两口子经常打架有时打得血盆里捞骨头……
在妻子面前，石凡伟总有说不完的话。不仅如此，每次发了工资，他都要给妻子买点什么。妻子总是说，咱家经济紧张，以后别再买了。石凡伟不听，我行我素，结果有一次竟把妻子惹恼了。
那天，发了工资。石凡伟又去了商场。回到家里，他对妻子说：“小白，我给你买了一样东西。”
“啥东西？”
“你猜。”
“手绢？”
“不是。”
“发卡？”
“no.”
“那是什么？”
“口红。”
“多少钱？”
“12块钱。”
“多少？”
“120大毛。”
白蔷薇生气了：“你咋不买口绿呢？”
“怎么啦小白？”
“你是不是个大款？”
“我是小款。”
“别油嘴滑舌的，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挣多少钱怎么啦？”
“你辛辛苦苦工作一个月才挣六七十块钱，竟然花12块钱买一支口红，你真是大方啊！”
“12块钱不贵，还有30多块钱的呢！”
“你为什么买口红？”
“当然是为了让你变得更漂亮。你是美人，涂了口红，就更美了。”
“我不需要口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我不需要！”
“人不爱美，天诛地灭。”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给我退回去！”
“口红是不能退的。”
“那就留下你自己用吧！”
“我要是抹个红嘴唇，肯定把XA市的人吓得跑光了。人们边跑边喊：‘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闻听此言，白蔷薇“扑哧”一声笑了：“你呀，真能把人气死又气活来！”
这天晚上，吃过饭后，石凡伟照例去写东西，白蔷薇呢，则坐在沙发上织毛衣。她正忙，却听丈夫叹息了一声：“唉！”声音虽不大，却被她听了个真真切切。白蔷薇皱了眉头，忙就来到书房，说：“长出一口气，有话在心里。你怎么啦唉声叹气的？”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平白无故你叹哪门子气呀？”
“真的没什么。”
“什么真的没什么，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啦？”
“你快忙你的事吧，我还要写东西呢！”
“你要是不说，我就马上去问何云波！”
“好了好了，你哪儿也别去了，我告诉你吧。”
随后，石凡伟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一周前的一天上午，石凡伟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他把自行车推进车棚，然后走进办公室。他坐下来，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报纸，准备到教室去。报纸上有一篇文章写得挺好，他打算给学生们读一下。
这时候，他听见有人“咣”地一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朝门口看去。这是个中年妇女，头发散乱，一进门就气急败坏地喊道：“石凡伟在哪里？石凡伟在哪里？”
石凡伟一惊，连忙站起，说：“你找我？”随后他很快就认出了来人。这是一位学生家长。他说：“您是路披霞的妈妈？请坐。”
女人坐下了。
石凡伟问：“请问您有什么事？”
女人怒气冲冲：“我有什么事你不知道？你装什么洋蒜？”
“到底怎么啦我确实不知道啊！”
“我的孩子昨天下午在学校摔伤了，你敢说你不知道？”
“路披霞摔伤了？怎么摔伤的？我昨天下午开会去了不在学校，所以这件事我压根不知道。孩子现在在哪里？咱们去看吧！”
“看？看什么看？她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呢！”
“那我现在去看孩子。”
“不劳你大驾，劳不起！我问你，你这个班主任是怎么当的？你是干什么吃的？你的学生受伤了，你不管不顾不闻不问，漠视学生的安全和健康，你也太冷血了吧？听说你还是模范班主任，还得过XA市教育系统的‘园丁奖’，是吧？”
“我无足轻重，你说说孩子是怎么受伤的吧！”
路披霞的母亲这才一脸怒气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昨天下午，高一（1）班学生在学校综合楼4楼上物理实验课。上完课下楼的时候，路披霞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当时，有两名女生把路披霞搀扶到学校医疗室。医疗室大夫作了简单的处理后，两名女生又把路披霞送回家中。路披霞的母亲苗湘丽赋闲在家。她一看孩子成了这般模样，就火冒三丈，急忙把她领到医院治疗。
石凡伟了解到事情原委后，就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件事我有责任，我现在就去看孩子。”
“别装啦！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要是个负责任的老师，我女儿就不会受伤！”
石凡伟正要说话，旁边一位女教师发言了：“你这个家长是怎么说话的？”
“你说我是怎么说话的？你叫我怎么说话？”
“俗话说不知者不怪，石老师昨天下午不在学校，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你何必苦苦相逼？你想干什么？”
“你说我想干什么？我和石凡伟说话关你屁事？牛槽里咋插出个驴嘴！”
女教师气得脸孔通红：“你怎么骂人呢？真没素质！”
“我没素质？你有素质？你有素质怎么向着一个男人说话呢？你俩是不是有一腿？”
女教师气得嘴唇哆嗦：“你，你……”
“我怎么啦？说到你的痛处了吧？”苗湘丽冷笑道。
这时，一个男教师拍案而起：“你信口开河！你，你给我滚出去！”
“哟嗬！怎么啦？联合起来欺负我呀？来吧，姑奶奶我不怕！”
这时候，雷校长走了进来。他说：“这位家长，我是校长，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吧！”
苗湘丽看了校长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
苗湘丽来到校长办公室。半个小时后，雷校长、石凡伟和苗湘丽前去医院。不提。
三天后，路披霞来学校上课。石老师把她叫到教室外面，说：“路披霞，在你这个问题上，我作为班主任是有责任的。”
路披霞一脸真诚：“石老师您没有责任。您经常告诫我们，在安全问题上要警钟长鸣，不可掉以轻心。这次出事完全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和您没一点关系，您千万别自责。”
又过了两天，校长把石凡伟叫到办公室。校长说：“苗湘丽刚才来过。她说她调查清楚了，路披霞摔倒的时候，你就在现场，却视而不见，扬长而去。”
“她胡说！”
“你坐下，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她还说要你当着全班学生的面，向路披霞作检讨，她还要在现场监督。否则，她就要把这件事捅到媒体去。”
“她捅到天上我也不怕。路披霞受伤，我作为班主任是有责任的，但是，她怎么能歪曲事实胡说八道呢？还想叫我作检讨，没门！”
“凡伟，你听我说，你是共产党员，又是模范教师，你就忍辱负重一回吧！”
“你的意思是-------”
“凡伟，你想想，如果她捅到媒体那里，就会影响咱们学校的声誉。”
“媒体也得问个青红皂白呀！”
“凡伟，你听我说，她叫作检讨，咱就作检讨嘛，这有什么！”
“你说得轻巧，她叫你作检讨你作不作？”
“我作，为了学校的声誉，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校长，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说什么了。明天上早自习时，我向路披霞道个歉。”
“好！”
次日清晨，上早自习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在读书。这时候，苗湘丽走进教室。石凡伟心里突然间涌起对这个女人的极度厌恶。但他依然平静地说：“你来了。”苗湘丽没吭声。
石凡伟把头转向学生。他挥挥手：“同学们停一下。”
教室里琅琅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同学们都看着讲台上的女人。有学生问：“那个阿姨是谁？她来干什么？”有学生答：“她是路披霞的妈妈，八成是来兴师问罪的。”
路披霞看见自己的母亲站在讲台上，不知她要干什么，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拼命朝母亲使眼色，叫她离开。但她的母亲视而不见。她是那么坚定，那么沉着，显示出非同寻常的英雄气概。
这时候，石老师开口了：“同学们都知道，一周前，我们班的路披霞同学上物理实验课之后，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致使全身多处受伤。在这个问题上，作为班主任老师，我是有责任的，所以在这里，我郑重地向路披霞同学道歉。”说罢，他向路披霞深深地鞠了一躬。路披霞羞愧得无地自容，泪光闪烁。她慌忙站起，说：“石老师石老师，您千万别这样。在这个问题上，您没有一点责任。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怎么能怪您呢！”
苗湘丽当即批评女儿：“路披霞你没出息！”训罢女儿，她又转过头来质问石老师：“这就是你作的检讨？实事求是地说，你的检讨很不深刻，根本没有从思想上解决问题，根本没有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你得重新检讨！”
石老师正待说话，却见班长常问月站起身来，她说：“您是路披霞的妈妈吧？我告诉你，正像你女儿路披霞说的，在这个问题上，石老师没有一点责任。既不是石老师把你女儿推下去的，也不是石老师叫人把你女儿推下去的，更何况当时石老师不在现场，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还有，石老师对我们全班同学都非常关心。他每天都对我们讲安全问题。你说石老师哪点做得不到位？难道要叫老师把每一个学生都拴到裤腰带上不成？”
常问月刚说完，一个名叫曹志刚的男生站了起来：“阿姨，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颠倒黑白，借题发挥。我想问一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同学们并不知道，这个苗湘丽根本不是凡人，而是南征北战久经沙场的一员骁将。只见她镇定自若，面不改色，真乃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也。她正欲接招，却见女儿路披霞哭喊起来：“苗湘丽你快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啦！你走！你走！”
苗湘丽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还想慷慨陈词大干一番，却见女儿离开座位，快步走到她跟前，双手猛地推了她一把，同时大吼一声：“姓苗的你滚！”
苗湘丽见状，说：“我走，我走，不过，石凡伟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跟你没完！”说罢，她一步三回首依依不舍地走了。
于是，琅琅的读书声复又响起，是那么悦耳，那么动听。
话说世上万事皆有因由，苗湘丽故意找茬也并非无缘无故。这件事还得从本学期开学报到那天说起。
那天晚上，苗湘丽提着两条高档香烟来到石凡伟家里。寒暄几句便进入正题：“石老师，我是您的学生路披霞的妈妈，我今天晚上来是有件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您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全力以赴。“
“是这样，石老师，您看能不能让路披霞同学担任你们班的班长？“
“我刚接上这个班，对学生还不熟悉。“
“石老师我给您说，我们家路披霞品学兼优，是个出类拔萃的孩子。真的，我不骗您。”
“她上初中时担任过什么干部？”
“担任过英语课代表。”
“哦，是这样，等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吧！”
“还了解什么呀？千锤打锣，一锤定音。谁当班长还不是您一句话。”
“话可不能这样说，现在的孩子民主意识都很强，尤其是高中学生。他们实际上已经不是小孩了，他们有思想，有主见，老师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我想问一下，您的意见是什么？”
“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回答您。我问一下：您为什么一定要让孩子当班长呢？”
“您是老师，还用问我吗？当然是为了培养孩子锻炼孩子，提升孩子的组织能力、表达能力和人际交往能力嘛！”
“好吧，我尽力而为。”
“石老师，我就不打扰您了，拜托，拜托！”
石凡伟说：“请您把香烟拿走吧！”
“拿来的东西怎能再拿回去呢？”
“我历来不接受家长礼品，这是我做人的原则，请您理解。”
苗湘丽无奈，只好把礼品带回。后来在选举班干部时，路披霞未能当选。。这可把苗湘丽气坏了。她在家里发狠道：“好你个石凡伟，无情无义，看我怎么收拾你！”
苗湘丽问女儿：“你们班的班长是谁？”
“常问月。”
“常问月是男生还是女生？长得怎么样？”
“是个女孩，长得特别漂亮，是我们班的班花。”
苗湘丽阴阳怪气地说：“哦，我明白了，石凡伟原来是个好色之徒。”
“你胡说什么呢？我们石老师可是个正人君子。”
“既然是正人君子，为什么让漂亮女孩当班长？妈是过来人，啥不知道？我告诉你，男教师都爱女学生，女教师都爱男学生，尤其喜欢长得漂亮的。这是什么问题？是性的问题。”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人家常问月当班长不是因为长得漂亮，而是因为学习成绩好，组织能力强，待人真诚友善，人缘特别好。人家上小学时就当了六年班长，还兼任了三年少先队大队长呢！”
“那说明小学班主任也是好色之人。”
“人家小学班主任可是个女教师，你胡说什么呢！”
苗湘丽语塞。
语塞归语塞，但苗湘丽却牢牢地记下了这“一箭之仇”。她发誓要对石凡伟实施报复，并且很快就付诸行动。
石凡伟对妻子讲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妻子很是气愤，她说：“这个学生家长太欺负人了，太坏了，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人！”
石凡伟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这不奇怪。”
妻子说：“我去找她苗湘丽，我要问她个张道李胡子！”
“你找她干什么呀，咱不和她一般见识。再者说了，家属参与学校的事情也不合适。”
妻子说：“你呀，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也不跟我说一声。”
“这没什么，人活一世，谁不喝几口脏水？再者说啦，我现在这个年龄正是受委屈的最佳年龄。”
“受委屈还有个最佳年龄？你呀……好了好了，不说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也不生气了，好吗？”
“我早就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