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9月1日,新的学年开始了。这个学年,何云波担任初三(4)班的班主任兼带语文课。
开学不久。有一天,何云波在办公室里批改学生的语文作业。在批改雷掬月作业时,何云波发现作业本里夹了一张纸,纸上写了一首诗,题目是《我想-------》,内容是这样的:
我想让张爱玲做我的班主任,
因为她才气超群,灵魂馨香。
我想让陈景润做我的数学老师,
因为他攻克了“哥德巴赫猜想”。
我想让水均益做我的英语老师,
因为连英国首相都夸赞他英语很棒。
我想让李谷一做我的音乐老师,
因为她声音甜美,音域宽广。
我想让李宁做我的体育老师,
因为他是体操王子,运动健将。
我想让钱学森做我的物理老师,
因为他是“中国航天之父”、“火箭之王”。
我想让丁绍光做我的美术老师,
因为他是YN画派巨擘,还是我的老乡。
我想……
看到这首诗,何云波生气了。他认为雷掬月写的这首诗是针对他的,而他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必须拥有绝对权威,这个权威不容挑战。于是,他把雷掬月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批评了一顿。雷掬月是个女孩,面容姣好,穿衣时尚,语文学得不错。
何云波问:“雷掬月,你为什么写这首诗?”
雷掬月说:“我是写着玩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班主任不合格?”
“老师,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真是写着玩的。”
“你是一个中学生,为什么穿这么时尚的衣服?”
雷掬月低下头,没有做声。
“你把《中学生守则》背过了没有?”
“背过了。”
“你背一下第六条。”
“第六条是:生活俭朴,讲究卫生,不吸烟,不喝酒,不随地吐痰。”
“你做到了没有?”
雷掬月没有吭声。
何云波提高了声音说:“你看看你,BJ身子SH腿,一查户口是个乡里鬼,还整天胡写乱写。”何云波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围办公的老师都转过头来,大概是觉得这句话很新鲜。
听到这句话,雷掬月的眼泪掉了下来。
何云波说:“你哭什么?难道老师冤枉你了?”
雷掬月依然在哭。
何云波光火了:“要哭到厕所哭去!”说罢,不再理会雷掬月,而是埋头批改起作业来。
他刚批改了两本,就听雷掬月小声叫道:“二爷。”
二爷?谁是二爷?这孩子把谁叫二爷?难道是叫我吗?我可不是你二爷,我是你老师。何云波想。
正想,就听见有人说:“月月,你怎么站在这儿?”
“二爷,我……”雷掬月只说了三个字,就失声哭起来。
“二爷”的声音对何云波来说,不啻是一声惊雷,因为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你道二爷是谁?他不是别人,他正是第200中学的校长雷欲平!
雷校长是雷掬月的二爷,雷掬月是雷校长哥哥的孙女。
听到雷校长的声音,何云波慌忙站起身来,说:“雷校长,你好!”
雷校长说:“你好!这个月月是怎么回事?”
何云波说:“你说的是雷掬月吗?没什么没什么,我问她几句话。”
“问几句话她哭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那就叫她回教室去吧!”
何云波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雷掬月,你回教室吧!”
雷掬月说了声“老师再见”,就转身走了。
学生走后,老师便向校长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校长没说什么,但是可以看出,他很不高兴。
校长走后,何云波心里开始打鼓。他想:这是怎么搞的,我刚一批评学生,学生她二爷就来了,而她二爷不是别人,偏偏是雷校长。事情怎么就这么巧!这真是怕怕处有鬼,害怕什么就来什么。他觉着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在做安排,总是叫他和雷校长相遇,躲不了,绕不过。他想:我前世是不是作了什么孽,这辈子总是倒霉,总是朝别人的枪口上撞,放屁也砸脚后跟。雷校长这下又该收拾我了。想到此,他心中不免有些懊恼。
次日是个星期天。上午9点多,乔玉婷到一个朋友家去,何云波在家里洗衣服。他的双手在干活,心里却仍很郁闷-------他还在记挂着“二爷”那件事。他想:这会儿要是能喝点酒那该有多好啊!
正想,本小区的任老师就来找他,叫他去喝酒。何云波一听此言,顿时愁云尽扫,心花怒放。
何云波是个极爱喝酒的人。他经过长期钻研,创造出了一套关于酒的理论。他说:“酒是粮**,越喝越年轻。”“酒是英雄胆,喝了敢骂天。”“酒量靠培养,日久能力强。”“英雄好酒,才子好色。”因为他喜好喝酒,所以就结交了一批酒友。他常常请别人喝酒,别人也常常请他喝酒,形成了良性互动。
任老师来请何云波,何云波欣然前往。因为离任老师家不远,所以何云波穿了一双拖鞋。任老师住在四楼。何云波到他家时,已有几个酒友在桌旁坐定。任老师的妻子炒了几个菜已端到桌上。待何云波落座后,大家便开始活动。边吃边喝,行令猜拳,好不热闹。
他们开始划的是常规拳。你听,他们玩得多么热闹:“高升”“五魁”“六六顺”“七星”“八仙”“四季财”“巧巧巧哇全来到哇,输了不喝是尿泡哇……”
过了一阵,他们又开始划“灯笼拳”。“灯笼拳”是这样运作的:两个人口中说:“灯笼灯笼大灯笼”或“灯笼灯笼小灯笼”。在说的同时,用双手作出灯笼形状。说“大灯笼”时,作出小灯笼形状;说“小灯笼”时,作出大灯笼形状。谁说错了,罚谁喝酒。
又过了一阵,他们开始划新近创造的“黄鹤楼拳”。“黄鹤楼拳”是这样运作的:划拳双方口中同时念念有词:“黄鹤楼上摆酒宴,刘备吓得打颤颤。你颤颤,我颤颤,一心敬你(四季来财)不颤颤。”所谓“不颤颤”,指的是双方均未猜中。如果甲方说“xxxx你颤颤”,就说明甲方猜中了,乙方就得喝酒。
大家“颤颤”了一阵,又开始划进口拳--------RB拳。
何云波酒量不小,但是经不住一个劲地喝。一个多小时后,他便有了醉意。酒精烧红了眼睛,烧短了舌头,说起话来也不利索。有酒友说:“何老师,你喝高了。”何云波说:“不高不高,再来两瓶我还能喝。”见此情状,任老师宣布:“今天就喝到这儿吧!”随后说:“何老师,我送你回家。”何云波摆摆手:“不用送,不用送,男子汉大丈夫说不送就不送。”说罢,就踉踉跄跄向楼下摇去。结果,两只拖鞋全掉了。一只掉在3楼,一只掉在1楼。
何云波下得楼来,看见了一只拉布拉多犬。他指着狗鼻子骂道:“好狗不挡道。”狗就朝他吠。他又骂:“你就不是人!”狗又朝他吠。他说:“你是破狗、坏狗、癞皮狗!……”
就这样,他和“拉布拉多”战斗了七、八分钟,引得一群孩童围观并且大笑不止。
战斗结束后,他就朝家里走去。走到家门口,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却无法把钥匙塞进锁孔。这时,他的妻子乔玉婷回来了,一看他这副模样,就骂:“你又到哪里喝马尿去了喝成这样?”随后开了门把他扶进去。
进得门来,妻子命令道:“坐下,不要动。”此时,何云波神经极度亢奋,根本不把妻子的指示放在眼里。他说:“我就不坐。”接着就唱起来:“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谁怕谁……”唱罢,又手舞足蹈朗诵起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朗诵结束后,何云波又走进厕所,坐在地上,双手抱着马桶,不停地说:“亲爱的,我想死你啦!”乔玉婷心中生气,就使劲把他拉起来拽到床上,他便倒头呼呼睡去。
日暮时分,何云波方才清醒。
乔玉婷问:“你又到哪里喝酒去了?衣服洗了半截都不洗了,你叫谁洗呀?”
何云波不吭声。
乔玉婷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看人家石凡伟,不抽烟,不喝酒,工作积极人缘好,所以人家就升官了。你呢,你和人家石凡伟是同一天走进200中的,你现在连个教研组长都没混上。自己不求上进,整天只知道喝马尿,没有一点儿出息。”
何云波仍然不吭声。他越是不说话,乔玉婷就越是觉得自己有理,就越是生气。越是生气,就越是来劲。她说:“人家石凡伟现在是教务主任、副校长,以后肯定是200中的校长。我也不希望你当主任校长,你先给咱当个教研组长叫我看看。”
何云波听不下去了,就说:“你把我和石凡伟比哩,你咋不和人家白蔷薇比?人家白蔷薇对她男人有多好你知道不知道?人家给她男人说话永远都是和颜悦色的,从来没骂过她男人,更没打过她男人。人家对她男人无微不至地关心:早上给男人挤牙膏,倒开水,梳头;晚上给男人端洗脚水,沏茶,削苹果,吃口香糖……我是你男人,你给我做了些啥?“
乔玉婷说:“你嫌我不好,你给你找个好的去!快去找呀,快去呀!”
何云波说:“你无聊不无聊?”
“我无聊?你有聊?你有多少聊叫我看看!”
何云波生气了:“你能不能把你的嘴闭上?”
“你把你嘴闭上!”
“我真倒霉,和你生到一个朝代。我要是生到唐代,说不定能娶太平公主呢!”
“真正倒霉的是我。我要是生到宋朝,说不定能嫁给唐伯虎呢!”
“唐伯虎是明朝的,拜托。”
“不管是什么朝的,只要不和你见面,就是天官赐福。”
“你快找你的唐伯虎去!”何云波揶揄道。
“你快找你的太平公主去!”说到这里,乔玉婷心中突然间窜起一股无名火,她厉声说道:“就你那倒霉样,还想娶太平公主呢,你给太平公主提鞋,人家还嫌你动作慢呢!”
何云波没吭声。
乔玉婷说:“你这没良心的,不思谋着好好过日子,心里五花六花炸麻花,你到底想干什么?”
何云波仍没吭声。
又是恶性循环:何云波越是不说话,乔玉婷就越是觉得自己有理,越是觉得自己有理就越是生气,越是生气就越是精神抖擞。你看她这会儿姿势都变了。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丈夫鼻子:“姓何的,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何云波“扑哧”一声笑了:“你看你那个姿势,像不像个茶壶?”
“你妈才是茶壶!”
“好好好,我妈是茶壶,行了吧?”何云波笑道。
“别嬉皮笑脸的!今天,老娘跟你没完!老娘要和你离婚!”
“离就离!谁怕谁呀!”
“谁不离谁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走,马上去公安局!”
“是民政局,拜托。”何云波纠正。
“民政局就民政局,走!”
“民政局早下班了。”
“今天下班了,明天去!”
“明天就明天!”
于是,夫妻俩脊背对脊背睡着了。
次日,何云波早早地起床了。昨天的事情已经烟消云散,他的脸上晴空万里。乔玉婷却仍是嘴噘脸吊。她说:“姓何的,今天不准你上班,咱们去民政局。”
何云波没说话。
乔玉婷抓起胸罩在何云波身上抽了一下,说:“你听见了没有?”
“你见谁拿胸罩打人哩?”何云波笑道。
“少废话,今天非离不可!”
“你还真要离?”
“不是真的还是假的?”
见妻子动了真格的,何云波严肃起来:“我不离!”
“你是说话呢还是放屁呢?你鼻子下面长的是啥东西?”
“我是放屁呢,行不?”
“你说啥都不行!”
何云波不再与她纠缠。他胡乱吃了些东西,推着自行车打算上班。
妻子拉住了车子:“你娃今儿个走不成,婚离了再走!”
何云波心里有些发毛:看来玉婷是铁了心要离婚。怎么办?他沉吟片刻,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离婚可以,但是今天不行。我得向学校领导请假,明天和你去民政局。”
乔玉婷没吭声。
何云****着自行车出了门。
这一整天,何云波都很郁闷。他心中一直在嘀咕: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思来想去,他想到了老同学石凡伟和他的妻子。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石凡伟。于是,这天晚上石凡伟和妻子白蔷薇来到了何云波家。
乔玉婷招呼夫妻二人坐到沙发上,然后单刀直入:“石老师,你俩来的意思我知道。不过,你们不用费心了,这婚我离定了。”
石凡伟说:“玉婷你听我讲,两口子在一块生活,难免会发生矛盾。但是,不管有什么不愉快,有几个底线是不能碰的。其中一个底线就是:不能轻易地提‘离婚’这两个字。所以,我请你把这两个字收回去。“
“我绝不收回。”
石凡伟说:“玉婷我问你,事情的起因是什么?”
“是这样:昨天上午,我叫他在家里洗衣服。结果衣服没洗完,他就到别人家里喝酒去了,喝得一塌糊涂。我说他,他还不乐意。你说这日子还能过不能过?”
白蔷薇说:“何老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说是不是?”
何云波点头:“是的。”
石凡伟说:“玉婷,我老同学做得确实不对,但是你因为这个事就要离婚也不应该。你就别离了好不好?”
乔玉婷头一扭:“我要离。”
“听人劝吃饱饭。玉婷,你就听一句劝吧!”石凡伟说。
乔玉婷没吭声。
石凡伟说:“玉婷,我问你,你和父母亲不亲?”
“那还用说!”
“可是父母终究要离你而去。”
石凡伟又说:“女儿和你亲不亲?”
“当然亲。”
“可是女儿不可能和你相处一辈子,她迟早会有她自己的生活。和你相依为命、厮守一生的人是谁?是你的丈夫、我的老同学。所以说,何云波才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因此,你千万不能随意说分手这样的话。”
乔玉婷没说话。
石凡伟对何云波说:“老同学,这件事主要是你不对,所以,你应该向玉婷道个歉。”
何云波低下头去,没有吭声。
白蔷薇说:“两口子狗皮袜子没反正,有啥不好意思的?”
“就是。”石凡伟说。
何云波握住妻子的手,说:“玉婷,对不起。”
乔玉婷眼睛潮湿了。
看到夫妻俩和好如初,石凡伟和白蔷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