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雕墨总是会被这一脸喜庆的店小二逗得忍俊不禁,想这文掌柜也是会招人,这么一具移动笑脸,倒是博得客人不少好感。
“什么东西需要文掌柜亲自去寻?”
“不清楚咧,您瞧着那个书生没有?”店小二指了指同样坐着角落里的另一个人,继续道,“掌柜就是给那书生寻的东西。”
漆雕墨顺着店小二手指的方向,看向那白衣的白面书生,他正低垂着头饮茶,看不清面容。
“要不,我先带您瞧瞧刚回的那批新书?”
漆雕墨收回视线,放下手里的茶杯,点头道:“也好。”便随着他移到柜台旁,正好离那书生不远。
新回的书还没来得及上架,都堆在一个木箱子里,店小二毫不费力地把书都搬了出来。
漆雕墨越看眼角越抽搐地厉害,望着咧嘴的店小二,斟酌着用词:“这......新回的都在这儿了?”
“是咧,今早掌柜刚让搬回来的。”店小二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不明所以。
漆雕墨郁闷地盯着柜台上的一堆,只能感叹世人无穷之想象力,好好的一本书硬是让人给改撰成无数版本,而且都是歪曲事实以娱乐大众的。
漆青的幕布被撩起,正是那文掌柜从里屋走了出来。
漆雕墨眼尖,瞅见文掌柜手里拿的东西,杏眼亮了亮,随即皮笑肉不笑道:“文掌柜,是谁和我说店里不曾有古籍来着?”
那文掌柜没想到会被漆雕墨撞个正着,有些尴尬地轻咳几声,结巴道:“这......这是文某突然忆起的,再者,此类枯燥乏味的古籍不适合姑娘家消遣。”文掌柜才不会说这些价值不菲的古籍到了她手里只会被埋没呢。
漆雕墨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刚准备开口,便被人打断。
“掌柜的,小生要的书可是寻到了?”
漆雕墨侧身,那白面书生刚好走至她身旁。
“姬公子久等,这便是公子要的书。”文掌柜忙不迭失地递上手里的古籍。
漆雕墨杏眸一转,挂起纯洁无害的笑颜,道:“姬公子可听说过《王传》?”
文掌柜一呆,随即惊疑不定地瞅着漆雕墨。
倒是那书生眼睛一亮,漆雕墨这才发现书生虽然相貌平平,一双眼睛却璨若星辰,煞是好看。
“姑娘说的可是由司马老先生编撰的王之原则《王传》?”
“正是。”赌对了!漆雕墨浅浅地笑,面上不露山水。
“可这本书失传已久,实在可惜。”白面书生作惋惜状。
“非也非也,因着某些机缘巧合,此书正在墨手里,且是孤本。”
佟容蠕了蠕嘴,想提醒自家小姐,刚还找不到那本书咧,不过想想,还是把话吞了下去。
“真迹?”书生问得有些急切。
“真迹。”漆雕墨点头。
“那......姑娘,那......”
漆雕墨低垂下眼,以掩饰眼里的得逞,压低声音道:“我知道读书人都想一睹《王传》,这样,我用之与你交换可好?”
“小生......没有什么贵重之物......”书生似有些窘迫。
“无妨,我只要那几本书。”漆雕墨伸出玉手指向书生手里的几本古籍。
“这......”书生揪着眉头纠结。
“想必这些古籍与姬公子有急用,不如三天后我再拿了《王传》来与姬公子交换,如何?”
“如此是再好不过了!”书生眼里盈满笑意,亮得惊人。
漆雕墨晃了晃神,抿唇,复又浅笑道:“那便如此吧。”
书生心满意足地走了,文掌柜却纠结了。
“呃......墨姑娘,这......”文掌柜欲语还休,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漆雕墨瞅他一眼,随即抬手捏了捏鼻梁,瓮声道:“文掌柜,这书斋里的书可是愈来愈无深意了。”
文掌柜无奈地笑:“这也是无法,如今太平盛世,人人只欲享乐,复杂难懂之籍已鲜有人问津,若不是靠此种买卖,书斋可养不起这一班人等。”
漆雕墨点头表示理解,又道:“那我这一趟也算白跑了。”
“呃......”文掌柜几次抬头复又低头,略显局促不安。
漆雕墨忍着笑道:“文掌柜可是有什么要与我说?”
“哦!是......嗯......那姬公子......”
“姬公子如何?”漆雕墨歪头作疑惑状。
“呃......姬公子的古籍......”
“姬公子的古籍?不是掌柜寻与他的?怎么这会儿又惦记上了?”
“不是不是,文某不是想要那些古籍!”文掌柜双手直摇,眉梢带上懊恼。
漆雕墨低头掩去嘴角带起的笑意,再抬头已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文掌柜可是想要《王传》?”
“正是正是!”文掌柜抹了把额头,竟全是虚汗!
“要说这《王传》,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只和姬公子换那几本古籍,也是好生心疼了......”漆雕墨皱眉,睁眼说瞎话。
“这,这着实好办。往后文某定帮墨小姐留意市面上流转的古籍,就是,就是不知墨小姐可否借《王传》一阅,手抄本也可。”文掌柜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漆雕墨微笑:“那多麻烦文掌柜啊......”
“不麻烦不麻烦!”文掌柜再次摇手。
“文掌柜如此盛情,我也不推托了,三日后定当把手抄赠予文掌柜。”
“如此甚好,文某就不多言谢了!”文掌柜拢起袖摆冲漆雕墨作了个揖。
漆雕墨也心满意足地走了,难得地提前回了王府,毕竟她还没找到那本书不是?
街上小贩吆喝不断,漆雕墨蹦蹦跳跳的脚步忽地顿住,望着某处墙壁发呆,眉头不着痕迹地皱起。
佟容不明所以,揉着因撞上漆雕墨后背而微疼的额头,未等她问出口,漆雕墨复又蹦哒着走了,只能连忙跟上,也不去想她刚才为什么突然停下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漆雕墨是春风满面地走进了王府,还未转身,便被一道声音吓了个激灵。
“什么事这么开心?”
漆雕墨嘴角不自然地抽了抽,侧身的时候已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深闺女子娴静模样。
“什么什么事?”漆雕墨装糊涂。此前她没有行礼,乃是因为巫马邪说过见了他不必再行礼。
巫马邪朝身旁的人小声说了句什么,便见那人拱手作揖后离去。
漆雕墨认得那人,和此前古城城门下骑马于巫马邪身后半步之遥的祁风长得一模一样,同是巫马邪的近侍,名为祁云,据说他们是三生子,祁云排名第二,还有一个最小的名为祁雨。虽说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有天壤之别,一般不容易弄混。
“听说你整天往外跑?”
正思索着,巫马邪已踱步至漆雕墨面前。
“嗯,王可是准许了的。”
巫马邪点头,不再说话。两人之间顿时只余一阵沉默。
漆雕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突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只疑惑地看他,考虑要不要开口告辞。
“你怎会看《王传》那般的书?”
就在漆雕墨决心开声时,巫马邪突然开口,愣了愣,漆雕墨语气不详道:“王拿了我的书?”
巫马邪毫不羞赧地点头,倒是漆雕墨被他弄得有些想翻白眼。
“那,那本书现在在哪?它是一位故人赠予漆雕的,王可以还给漆雕么?”
“谁人会赠一个女子这般书籍?”
漆雕墨避开他探究的眼光,盯紧某处神色黯然道:“他......已经死了,国破那天。”
巫马邪哑然,想问什么却再问不出口,毕竟揭人痛处这般事情有违他摄政王的风格。
“书放在书房,你随我去拿吧。”
漆雕墨低头不语,只默默跟上他的脚步,没有人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精光。
巫马邪的书房与他本人一般,简洁精练。一张梨花书案,一把黑檀木椅,一扇壮阔山河雕屏,一套文房四宝,足矣。
漆雕墨窥见书房里的藏书室,只一帘之隔,如同轻纱掩面的少女,本本装订精美的书籍朦胧若现,真真是引人犯罪,咳!
巫马邪瞥见她状若无人又忍不住斜睨的模样,嘴角隐起笑意。
“你很喜欢看书?”
“啊?嗯!”漆雕墨收回视线,浅浅一笑,“想不到王府里藏了这般多的书籍,王,可容漆雕借阅?”
巫马邪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告之,想想似乎又本该如此才是她的风格,果真难懂。
“不可。”
漆雕墨失望,真小气。
“不可外带,但你可以到这里来看。”巫马邪把书案上的书递与她,似漫不经心道。
黯淡的眸霎时又明亮起来,漆雕墨接过书,垂眸看,正是她遗失的《王传》,不禁更加喜上眉梢,脱口一句,“多谢。”
巫马邪眼光平静,无喜无悲。
漆雕墨,到底哪般模样才是真正的你?是那日旧城门下似被世界抛弃的孤寂,还是不露山水道从此再无泽国漆雕墨的平静,又或是,如今这般极易满足的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