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姑娘,奴婢来送午膳。”
轻扣门扉的声音拉回漆雕墨的思绪,屋外依旧淫雨霏霏。
“嗯,搁着吧。”
“是。”
撩开珠帘而去,便见佟容手持白色棉巾在水盆前等候,两个祁国的侍女正小心地张罗着卖相极好的饭菜。
是了,泽国已亡,她不再是什么娇贵的相府三小姐,而是祁国的俘虏。
“小姐。”佟容略微屈膝,轻声朝恍惚地漆雕墨唤道。
漆雕墨拢了拢垂落耳际的碎发,净手,端坐,持箸,安静地接受天命给的安排。
“墨姑娘,王让墨姑娘饭后到迎客居一趟。”
持箸的玉手顿了顿,淡淡地回了一声。
“知道了。”
“奴婢告退。”
迎客居?许是有客人来了,让她出去被人看笑话么?
自那日城门一见,他便让人把她带回了祁国,如同养金丝雀一般地把她软禁在云中阁里,好生供养着,可谓是有求必应,只唯独没有自由。
云中阁里的东西都是好的,看得出是为了她的到来而好好修整了一番。可若让漆雕墨来说,这只是个华丽的牢笼。
“小姐,你说那人会如何处置我们?”佟容一脸愁容。
“说不准,不过既然他这么多日都不曾理会,想来对他而言我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总之,以不变应万变吧。”漆雕墨稍稍调整一下佟容为她换上的银朱烟云蝴蝶裙,再望一眼铜镜里画了浅浅妆容的自己,确定无误后才迈开步子朝外走去。
许久不曾如此正妆,如今却是为了让人观赏看笑话么?
漆雕墨迈着小巧的步子跟着家丁,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周围的事物。
说不上是多么富丽堂皇的王府,甚至可以说是处处都透露着简约的意味。只是工工整整的建筑,有条不紊的家丁又都昭示着主人家的不平凡。
“墨小姐,到了。”
漆雕墨抬头,眯着眼看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圈圈光晕的牌匾。
迎客居三个大字舞得张狂,招摇。
屋里静坐着的身影在听见脚步声之时都偏头朝门外望去,正好看见那个粉色身影的人儿漫不经心地抬头,那种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慵懒妩媚,还未待他们看清,就已消失殆尽,疑似瞬间的幻觉。
漆雕墨抬步跨入门槛,有些诧异大堂之内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那薄情冷酷的摄政王,而另一个......
“王。”
漆雕墨错开视线,低头行礼,未待巫马邪说话,便起身静立,任他们打量。
那本是歪坐于下首的男子微微挺直了腰,打量漆雕墨的眼神疑似闪过深思,再看去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身淡雅的月白竹纹长袍却偏叫他穿出几分放荡不羁的意味。
“这便是那泽国来的三小姐?倒也是个美人。”沐纪樊长袖一甩,挑起了眼角盯着漆雕墨。后者置若罔闻。
狭长的丹凤眼在两人之间流转一圈,最后停在漆雕墨身上,巫马邪略微点头,道:“坐吧。”
没有回声,漆雕墨径直踱步至下首,最靠近门边的檀木椅上坐好。
沐纪樊饶有兴趣地撑起下巴,嘴角带上兴趣盎然的弧度。
“三小姐怎不问那冷面神唤你来做甚?”
位于主位上的巫马邪端茶杯的手一顿,眼露寒光地盯着沐纪樊,奈何后者早已参透他的性子,头都不曾回过来。
漆雕墨快速地抬头瞥那两人一眼,复又低头,道:“漆雕不过一介亡国之人,又有何权力过问王之事。”
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巫马邪却对她感到意外起来。
明里是说自己卑微无权无势,暗里却讽刺着他呢!倒也是个傲气之人。
巫马邪不禁想起那日古城城门处的场景。现下在她身上却寻不到哪怕一丝的那个绝望的身影,若不是他曾接触她深深的绝望,倒也会觉得,如今她的样子哪里是国破家亡的人该有的模样?
说起来要不是沐纪樊提及,他还真忘了府上有这么个人,该是不知要把她撇在哪个角落里孤独终老了,也难怪人家有怨气。
思及此,巫马邪发现自己竟然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地问了句:“可还适应府上的食住?”
沐纪樊撑着的脑袋一掉,讶异地望向巫马邪,发现后者掩饰得倒是极好,一点心虚尴尬的意味都看不出来。
漆雕墨盯着脚尖的视线不移,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不劳王挂心,漆雕住得好,吃得好,还能日日把珠帘上的珠子数着耍,也还别有一番滋味。”
巫马邪剑眉微皱,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们不让你出去?”
沐纪樊阴阳怪气地插了句:“人家又不是被请来的贵客,没有王的命令谁敢放人?”
巫马邪阴测测地斜他一眼,意味不明道:“听说芮公主再过些时日便会回国,本王寻思着是否要前去拜访拜访。”
沐纪樊一口茶水呛进鼻腔,死命地咳嗽,倒是安分了下来。
巫马邪不着痕迹地抹去眼里的满意,平静地看着似乎是被宠出了贵家小姐娇气的漆雕墨。
“本王想三小姐应是个明白事理的人,王府不会限制三小姐的自由,只望三小姐也莫要让本王失望。”
“漆雕明白,这世上再没有泽国相府三小姐,只有祁国摄政王府漆雕墨。”
巫马邪寻思着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放人回去了。
大堂里沐纪樊挺直了腰板,不复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盯着漆雕墨离去的方向深思。
“这女子......浑身透着不对劲。”
巫马邪轻啜了口茶,才慢悠悠道:“一个亡国之人,是应该说她看得清眼前的形势呢,还是......”
还是别有用心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
按理说一个女子,再怎么坚强,在摧毁了她的国家的人面前,都不应该是如此风轻云淡的模样,更何况她这样一个大家里的千金小姐,虽然依稀可以瞧出她身上因浸染多年而一时无法掩饰的大家傲气,可如今这漆雕墨表现得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觉得诡异。
但那一日古城城门下,感染了所有人的绝望又是作不得假的。
如此,这人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另一边,云中阁里的佟容焦急地来回踱步,直至望见那粉色的身影才稍稍松了口气,忙迎了上去。
“小姐,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漆雕墨摇头,想起巫马邪说的,她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是说她应该明白弱肉强食的道理,泽国灭亡是早晚的事情,莫要做什么无意义的抵抗,安分守己,他便许她自由么?
她是没想过复辟泽国了,毕竟她又不想当女皇,或者和他一样操纵个傀儡皇帝,不过她没说她不会向他讨点好处不是?不是以泽国相府三小姐的身份,而是......
佟容不自然地颤了颤,觉得,在热辣辣的太阳底下,自家小姐脸上的笑容很......阴险?!
自从那祁国的摄政王许了小姐自由出入后,小姐便疯一般地往外跑,整天流窜于各大酒楼书斋。这倒好,没了相府的约束,小姐是更加肆无忌惮了。佟容觉得她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如今才让她受如此非人的折磨,唾沫星子横飞的说书人,摇头晃脑的书生......天!她现在是睡着了也被梦里突然出现的“之乎者也”吓醒了!
“佟容,见我昨日置于桌案上的书么?”
“不曾见过。”佟容心想,就是见过也会自动忽视的!
漆雕墨一脸愁容,虽说那本书总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大好的回忆,可那极有可能是世上仅存的孤本啊,舍不得丢。
“唉......罢了,有缘无缘天说了算,先去趟文渊书斋吧。”昨日与文掌柜做了约定来着,今日有新书进账。
心情复又愉悦起来的漆雕墨没有理会一脸郁闷的佟容,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
文渊书斋是祁国最大的书斋,据说是由前不知多少代的一位落第书生建起,发展至今也颇具规模,只是少了当时的书香之气,多了铜臭之气。不过这并不影响漆雕墨往里跑的兴致,谁让人家书籍最多最齐全呢?
漆雕墨入店的时候,店里已经有了不少客人,都朝她多看了两眼。不止是因为漆雕墨与生俱来带有的吸引人的气质,也因为店里就她一个姑娘。
这不是说有什么禁止姑娘学文的条例,而是这里的女子大都习惯依附男子,只要贤惠,懂得相夫教子,一生也就这么平平凡凡地过去了,没必要苦了自己逼自己去学什么四书五经。所以进书斋的姑娘,都是稀有品种。
漆雕墨没理会他们那么多歪歪道道,巡视书斋一眼,没找着那文绉绉的文掌柜,便让佟容去揪了个店小二来。
“墨小姐,您来了,掌柜在后屋里寻什么东西呢。”店小二也是认得漆雕墨是熟客,热乎地斟茶倒水,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