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眼里满含着泪水,项喆眼里也不知为何满含着泪水。
岳阳楼的管事也泪流满面,只是他哭得是因这一首不名所以的诗歌被抹盖掉了得那些个名人的墨宝。
朱友宁还是面色狰狞没法有个变化,但他现在整个身子分明在颤抖,何为诗词,讲究的就是韵脚格律,这满篇是什么?连打油诗都算不上,这样的人竟还敢说他的诗歌狗屁不通,真是有辱斯文!事不关己,老展就乐呵的多了,为了不让这可怜的家伙气死在这里,一把将其扛上了肩头,在众小厮的前呼后拥里都涌出了岳阳楼。
本还觉着拥挤的楼顶,一下子出现了点萧瑟的意思。
“来,咱两兄弟喝一杯!”也不知那人从何处拿出了桌案,酒壶还并上四五样干果。
“嗯嗯嗯”项喆指着自己的嘴巴,示意他先解了噤声咒。
“你那纳须弥于芥子的宝物须得给我一个才行!”
“就知道脾性,好东西从来也不放过,没变的到底还是没变,给你,给你,三丈见方的空间,想来你也够用了。”那人将腰间的锦囊解了下来,丢在了桌案上。
项喆只需将神识稍稍探入,就可以看到果然有三丈见方的空间,存取事物,相当便易。只是这锦囊的外观实在是差强人意,这一对鸳鸯绣得是歪歪扭扭,就看这针线活,估摸着那姑娘就很难找到好的婆家。
那人见项喆把玩过了锦囊,才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说道:“话说这么许久了,你都还不知道我姓甚名谁,我乃九游散人,俗家姓魏,你可以唤我魏真人,又因本帅乃是公认的寰宇内第一帅,你也可以称呼我为魏帅!”
“噗”刚刚还在嘴里打着转的玉露琼浆,尽数喷了出来。那臃肿的身子先不论,光看那脸上黑硬的胡子根就知道,若不是刮得勤快了些,必然也和老展一样是个虬髯汉,豪气还说得通,帅气从何来,就不知情了。项喆自认脸皮厚些,但到底还是在正常范围内的,这家伙倒是好,一开口就是寰宇第一帅,这就不是厚脸皮的,这他娘是不要脸了啊,神仙都是这副鸟样啊!自己当年真是交友不慎。
“你小子心里不服气?你不服气行啊!你不服气一次,本帅就揍你一次,揍到你服气为止!”
项喆点了点脑袋,那还敢反驳,想来这小子以前没少被自己揍,可惜自己现在有撕狮虎力,却没屠龙技,还放不倒这欠揍的家伙。
兴许是被美酒的香味挑动,自己的胸部动了动,消沉了许久的熏哥儿终于又有了动静。熏哥儿的脑袋从胸前的衣襟里探出来,开始还颇有些迷茫,但不知好像探到了什么似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兴奋起来了。
熏哥儿一下子从项喆的胸前跳了出去,蹦到了魏真人的脸上,吓得这胖子跌躺在来地上。
“哎哟喂,怎么把你这个大老爷给忘了,小的这就给您准备吃食。”这死胖子翻脸比翻书还快,刚刚的主子嘴脸一下子就变成了满脸堆笑的狗腿子样,且不见半点别扭之处,这功夫当真是旷世奇神。
牛肉干、羊肉干,鸡鸭鱼肉样样不缺;苹果、寒瓜、雪梨、青枣、荔枝四季的瓜果,清脆香甜的也不曾少了。魏真人卖力地往外面掏着吃食,直到阁楼上堆起了一座小山,熏哥儿的前脚才触了触他的额头,表示了满意。
看着熏哥儿越到了吃食堆里大快朵颐,真人都快落泪了:“这可怜的,这些年必是受了许多苦,胃口都变小了。”
项喆的脸都要犯抽了,抓了把松子,狠狠地塞进嘴巴里,用酒灌了老大一口,才舒畅了。
“我说兄弟,要不先让熏哥儿跟我过上个几年?你在俗世里打拼总没我来得自在、方便。”真人给项喆的碗里满上,一脸的殷切。
“没得商量!”项喆想也未想,就拒绝了,先不说自己愿不愿意,就熏哥儿自己怕也离不开他。
“阿魏……”
“叫魏帅,或者真人!”
“阿魏,我和熏哥儿实在是谁也离不了谁,你既然不愿提及我的过去,我也不想再问。熏哥儿不仅是过去最后的念想,也是我如今相依的兄弟,他也不会愿意跟你走的。”熏哥儿似乎早就感受到了他的愁绪,放下了嘴边的吃食,爬到了他身边,用触角抚着他的手。
也不知是为了改不过来的称呼,还是拐不走的熏哥儿,魏九很伤心,全然没了喝酒的兴趣。
“你既然在潭州为官,这个东西也一并给你了吧,想来你以后一定有用。”
扔在桌子上的是块泛着奇异光泽的玉骨,上面赫然写着“连环十二坞七十二寨总瓢把子”。
项喆日思夜想,心心念念地要捉干净了洞庭湖里的水贼,现在倒好,人家的总瓢把子正和自己坐在阁楼上对酒当歌,还很随意地把信物扔给了自己。这算什么,自己成了洞庭湖上最大的水贼头子了吗?那自己应个降诏是不是就能还洞庭一个朗朗乾坤了?
项喆疑惑地看着魏九,不知道这样的权力在他这样的修士眼里是怎样的,但对他来说,这份礼就太重了。
“我在岳州被困得太久,早就腻味了,这半年来实在是闲的发慌,就拿这些水贼做做游戏,稍稍做了下整合。”魏九喝了口酒,踱步到了廊前,“现在好了,囚我的人已经不在了,正是天高任鸟飞的时候,何为九游?游遍九州的千山万水,方是我的本意。”
最后一句话已经是在天边了,望着远去的方向,项喆努力地挥了挥手,也算是和故人告了别,和过去告了别。
……
老展拿着那枚玉骨的时候,手是在不停哆嗦的,一半是兴奋的,一半是后怕的。
项喆没良心地搭着他的背,险些惊得他把骨头给扔到了地上:“老展啊,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好了,东西给你了,到时候能不能把洞庭湖里的水贼一网打尽就看你的本事了。”
老展“嘿嘿”傻笑着:“早听闻这枚玉骨的大名,‘九幽玉骨出,天下鬼神尽尊令’这骨头在水贼群里面可比皇帝的尚方宝剑好用。有了此信物,洞庭水贼再也不成祸害,到时候只需将荒地上的猛禽走兽、猪婆龙一类赶入山林,洞庭楠湖畔就能开出近万亩良田,不出十年,这里就会成为鱼米之乡,潭州军粮再无短缺之忧。”
这时候打扰别人的美梦是很不道德的,队伍还在有条不紊地行进,唯一的差别就是那辆破马车变成了一头的温顺母马。
玉冠巍巍,青衫飘,和风轻笑,满面花,总觉得这人的气质发生了大变化。就连那张令人憎恶的三角脸,此时看上去也和谐了不少。
心头好奇心难耐,终于还是忍不住做了不道德举动。
被项喆手肘顶醒的老展老大不开心:“他从定身术里回转过来后,就成了这副样子。你别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一个武夫怎么知道文人的事情。但想来武有武关,文自然也有文的瓶颈,看那家伙的模样,似是大有所获啊,这小子也真是够幸运的。”
项喆目瞪口呆,真是世上无奇事,只怕不出门,被人从头到尾,丛里到内辱了一遍,就能突破桎梏,还能有更奇葩一点的事情吗?
“文人心境再如何提升,也不过是做文章上的事情,倒是你的前世今生更像是个神话,我老展够不够资格听一听你的故事。”话虽说得玩笑,但老展的脸色却分外的严肃。
项喆笑了笑,焉能不知他心中的想法,世人最贪恋的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对权力的眷恋和长生不老的诱惑比起来就什么也算不上了。如果项喆是修仙一途上的人,那么潭州的事务便也不需要围绕着他展开了。
“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人分外的熟悉,就像家里的老头子给我的感觉一样,但我真的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从天门山下的乱石堆开始,从周叔把我救醒开始。那人也不愿提及我的往事,想来不是什么好的经历。我不图长生不老,也不图皇图霸业,只求周遭爱我信我的人能安稳一辈子。”
项喆自苏醒时身边就有一群可爱的兄弟,兄弟的话有时候难听了些,有时候可笑了些,有时候还带了嘲弄。但不管怎么样,他们永远不会故意把自家兄弟置身于危险中,所以项喆很喜欢听兄弟的话。
魏九眼里的悲伤就像是残风里的孤叶,满是寂寥,但他宁愿将这份寂寥独自吞下也不愿将自己重新带回以前的岁月。自己醒了,他是这么说的,既然醒了,就不要再睡过去了,反正人死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长眠。
这时候看三角脸投过来的笑容都觉得充满了善意,自己竟然还鬼使神差地朝他拱了拱手。
朱友宁驾着马上前,与项喆并肩说道:“项校尉交友真是广泛,连那隐世的修士都能成为莫逆,实在是让我羡慕不已。”
“有何羡慕的,倒是朱大人心境又有进益,才是可喜可贺。”项喆笑着与他打哈哈。
朱永宁也不恼,仍旧面带着笑意:“项校尉不仅武学卓著,尚且还精通医术,听闻家中还有藏书三百,实在令我辈读书人汗颜,潭州一地将来必是仁兄大战拳脚的地界。”
老展被他瞪了一眼,乖乖地纵马跑到了队伍前面,当权者的交易,自己一介武夫确实不适合参与,但拿着“我辈读书人”说事就有些过分了,咱老展好歹也是读过三本兵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