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庙会期间,所有的客房都住满了人。而饭后一两个时辰,也就是刚入夜的时候,大部分客房的灯都熄灭了,宿客也已进入梦乡。尽管离得有一段距离,五梁的叫声还是穿过空气和院落,惊扰到了一部分人。屋里的灯像预先彩排好的一样,一盏接一盏的亮了起来。好奇和惊慌的客人们,在守夜的小厮或者丫鬟的安抚中,慢慢的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并没有听到楼下有什么后续的动作,调整了心理状态,吹熄了灯,翻着身子,逐渐重新进入今晚的梦乡。
朿畏本来要穿衣服,听到五梁喊的那句带着如丧考妣般情感的“迷迭香”,一个趔趄没站稳,划坐到地上。等他刚用睡袍把自己胡乱的包裹起来,狼狈的走到主卧的正厅时,就看见五梁慌不择路的跳跑进来,立马关上了门。门口放的打水的木桶被他踢的滚落到一边,咕噜咕噜的来来回回,很久都停不下来。
朿畏呆懵的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
“你怎么了,撞见鬼了这么急急慌慌的。”
看五梁不像跟他开玩笑,一副吓的灵魂快要出窍满脸都是冷汗的样子,朿畏的心里忽的也升起了恐怖。
“快过来啊,你离门口那么近,万一进来了……”
他不提醒还好,他这一说,失神的五梁手脚并用的扑了过来,恐惧的躲在朿畏的后面,紧紧揪住他的睡袍,瑟瑟发抖,不敢露头。
“你再揪,我就走光了。”
“你别开玩笑了,我真的好害怕啊。外面有东西。”五梁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听他这么一说,朿畏的心里居然像泉眼一样往外不住的冒出一种兴奋的东西,这些兴奋一点一滴的汇聚起来,最后漫过了恐惧和战栗,他反而镇定如松。
“别怕,我去看看。”他拍拍五梁抓住他肩头衣服的手,安慰道。
他刚往前警惕的迈出一步,五梁干脆直接的连滚带爬躲到了床上,一鼓作气蒙住了头。
朿畏左一步右一步的往前走,碰到了地上的水桶,弯腰给捡了起来拿在手里当武器。他双目紧紧的盯住门,随时准备把手里的桶给丢出去。可是过了一小会儿,外面一点动静也没有。等待是煎熬的,突如其来的勇气随着时间的溜走一寸一寸的流逝掉,忽然,朿畏猛的一只手一下子打开房门,另一只手准备进攻,但是定睛一看,眼前连一片鸡毛也没有。
五梁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动静,他从被子里探出头,又慢慢的走到地上。他望着少爷站在院子里东张西望的身影,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但是这幻觉也太清晰了吧,他明明看到有什么东西一窝蜂一样从窗口挤了出去。鲜红欲滴的颜色让他到现在还头皮发麻。
夜的静谧让人的直觉灵敏异常,也迟钝无比。
似乎有什么东西沾在手上粘粘的。五梁低头去查找触感的源头,手指上的血触目惊心。他再去看小狗的脖子,上面都是血,把脖子上的绒毛都浸湿了,还不住的往地板上滴落。
“少爷,你快来。”过度惊吓的五梁变得一惊一乍情绪激动。
院子里寻找目标无果的朿畏丢掉水桶就跑过来捂住了五梁的嘴,转身关上了房门。
“不要声张。”
在五梁进来的时候,朿畏就注意到小狗的脖子流血了。他拉着五梁往卧室里面的里屋走,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敲门声。
“吴公子睡没,发生什么事了?”酒楼里的守卫闻声赶来查看情况。
双腿发软的五梁已经在里屋里坐下。朿畏闪身走到门前去开门。
“啊……这么晚了,有事么?”他打着哈欠,一脸的睡意惺忪。
“没什么事,吴公子早点睡吧。告辞。”守卫将他扫描一番,除了衣服有点凌乱以外,还算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并不存在安全隐患,所以也就不再驻足,转身走向来路。
来人走后,朿畏伸手弹熄了一支蜡烛。五梁还在里屋定定的坐着。
“你看到什么了?”
五梁望着温顺的不再叫唤的迷迭香,和心里的恐惧做着斗争。
“你快说呀。这里很安全,你也不要怕说出来我不相信,只要你说的我就信。”
朿畏已经找来了下午的时候刘先生送过来的药箱,拿出纱布和酒精,准备为小狗清理伤口。
“我看到了像血一样的东西……从窗口跑走了,不是一点血,也不是一潭血,好像是这么粗的一注血……流动着就消失了。”五梁双手比划着像洗脚盆一样大的口子。朿畏拿镊子的手顿住了。抬起头和五梁四目相对。诡异的因子在时空中流动,两人皆是不寒而栗。
“我相信你。”朿畏语气坚定。
“为什么?”五梁反倒不解,如果不是小狗被什么东西咬了,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下他自然是希望少爷能反驳他,能笑话他说的是天方夜谭是傻子说梦。他想逃避,想抓住一丁点的可能,来否定他内心深处的惊悚的直觉。
“你别激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曾经不知道的,但是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
朿畏拿起了酒精又放了下来,去卧室里提了一壶凉白开,坐下来接过五梁紧握的小狗,用纱布沾着水给它清洗伤口。小狗疼得吱吖的低叫。五梁眼里泛出了眼泪。
“你说麻沸散不会死吧。”他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小狗身上。
“麻沸散?不会,要死刚才就咽气了。明天我们带他去看看兽医,系统的治疗一下。”朿畏观察了一下小狗,除了受点伤,眼神里除了无辜和哀怨,并没有临死的绝望和挣扎,血色也是红的。
知道五梁的脑袋还能用来取外号,朿畏也就放心了。惊吓需要释放,哭出来就好了。
朿畏给小狗包扎好以后,五梁边哭边往朿畏的伤口上上药。眼泪蒙住眼睛了,就擦一把,然后继续哭。朿畏也不管他,让他呜呜的哭个够。
是夜,朿畏躺在地铺上,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眼神明灭不定。如果家人知道他在这里的遭遇还会允许他待在这里吗?爹肯定会说:畏儿,你是男子汉,不能当缩头乌龟,如果有疑惑,就要勇敢的去面对它,克服它,否则你的心里一辈子都不会踏实。而娘亲肯定会说:畏儿,你快回家吧,回到娘的身边,外面太危险,你是出去磨练自己,不是去送命,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娘就不活了,嘤嘤~
想家有很多好处。可以体会被牵挂的温暖,可以蓄满温情的力量。把这些力量装进行囊,知道有家人在挂念自己,在怀揣期许,所以,往前冲吧,去遇见真相,翻越心里的畏惧;所以,也要胆大心细,保护好自己。因为,家人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你的归期。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哭的睡着的五梁和蜷缩在他怀里的小狗,心情复杂。让他留下来是对还是错?这里危机重重,惊险不断,他有一种直觉,万事才刚开头,如果手无缚鸡之力的五梁要是遇到什么不测,估计他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对于五梁,有一种更深的兄弟情谊在。
吴朿畏并不打算离开这里。师父曾经说过,他的身上担负着使命。可是具体什么使命,师父却从来不明说,一旦他问的急了,师父就躲起来不见他。他知道,自己的命运还是需要亲手去揭晓,他人无法代劳。这十几年的一帆风顺安然闲散,使他更加急切的去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做一个伸手拥所有的富家少爷,并不是他的理想。
但是五梁不一样,五梁有喜欢的人,虽然他是个孤儿,了无牵挂,但是娶妻生子安享天伦才是平民百姓最大的幸福。五梁没必要为了他的梦想去牺牲。换句话说,五梁一概不知,也无需被牵连。于是,他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当天发生的一波又一波的怪事,让朿畏精疲力尽,他也在深夜里灭了灯,警惕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