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人耳目,尤其是在客人还尚多的时候,一身泥巴和血渍还挂彩的朿畏在大厅穿行而过的话,太显眼招摇。账房刘先生告知了门口的守卫,如果看到了吴公子回来,就将其带到二十三号后门那里进入。这也是朿畏第一次进入谜一样的通道。
守卫不是之前因为他穿的像乞丐就恶语相向的那个人,但也是一副熟悉的面孔,尽管朿畏并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在前面带路,将朿畏带到一户人家的门前,天太黑,门前统一无二的灯笼上并没有写明这是谁的府门。正当朿畏莫名其妙之时,府卫看出了他的疑惑。
“吴公子,请随我来。”
倒不是觉得陌生的地方会有什么未知的危险,朿畏对自己的武功底子还是有些自信的。只是……他联想起了后厨厨师长告诉他的谜一样的后门……难道,这就是豪华酒楼贵宾出入的迷宫里的一处?不管那么多,跟着进去一看便是了。
月色佳珑,树影摇曳,夜风微微。
朿畏随着一声不吭走在前面,只留给他一束高大魁梧的背影的卫士,沉默的走在看似普通的院子里。光线不利,他只能隐约感到院子里面的特殊魅力,具体哪里特别,又说不上来。
“吴公子跟紧了。”
约莫是带路的人注意到了朿畏东张西望,出声提醒他,然后又无半点言语。
出了这座看似普通其实机关重重岔路叠叠让人压抑的院子,朿畏随着带路人开门进入到了室内的通廊,灯光亮起,眼睛一下子并不能适应。朿畏本能的伸手去挡住亮堂到刺眼的光。
又是普通的通廊,但是七拐八拐的,一不小心就会走错。从通廊里出来,又是一座院子,朿畏以为这是一个和之前一样的用于掩人耳目的分流通道罢了,结果,原来他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妙哉。真是神奇!
府卫转身没影儿之后,朿畏还在想着迷宫这件事。他家的那些酒楼也有后门,但是只是几处简单的小门而已,依旧设立在酒楼院落的边墙上,直接却又突兀,想要保护自己隐私的客人从那里出去,也还是会被有心的人盯上。江南的园林天下无双,住宿环境简直不能再好,而这豪华酒楼注重的是室内的布置和直接顾客的用户体验,隐蔽神秘却又被广泛认可,附加值极大满了消费者的心里需求。
尤其是这套看不到边际和分支的迷宫,一个人从通廊拐角消失之后,下一刻在哪条街道的哪户人家出去,谁也不知道。
朿畏算是学到了局设结构布置的一点周边。想必家里的父亲,也早就知晓了豪华酒楼的别有洞天,所以才会执意让他来这里。
思忖良多的他,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里面点着微黄温暖的灯,五梁正躺在他的床上酣睡如熊。朿畏没去叫他,走到屏风后面用手指试了下浴桶里的水温。已经凉透了。
“五梁,睡觉时间结束了。”
条件反射的五梁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安了弹簧一般弹坐了起来。嘴里说着梦里没有说完的话。
“牛肉丁已经下锅,芫荽马上去洗,拍黄瓜正拍着呢……”
连做梦都梦到做菜的五梁,片刻才回神。愣愣的看着坐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只苹果,像被人点了穴位一样的朿畏。至于眼神里闪烁的精光,五梁以为看花了眼。
“我刚才说什么了吗?”感受到嘴角的****,五梁抬起胳膊揩了一把。
“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这里这么累,又没有人陪你玩,家里那么多的人喜欢你,围着你转,你也可以过上除了吃饭就是研香要么就是去吃饭或者研香的路上的生活,不用洗衣服,不用烧洗澡水。真的非得留下来照顾我么?”朿畏长篇大论,主题一点都不鲜明。
“我当然要留下来照顾少爷。”五梁揉揉眼睛和肩膀,趿鞋下地。
“嗯,那就去把我最后说的两项事情做了。先烧洗澡水,接着洗衣服。手脚麻利点,限时劳动。”这才是朿畏要说的主题好吗,攻心计已经逐渐出炉。
“烧洗澡水有丫鬟,洗衣服有后面浣衣院的老妈子管,我就趁着你受伤借口来照顾你才偷了一会儿闲,今天庙会累死我了……”
“我不喜欢让别人洗我的衣服,就你了。丫鬟你除了云锦还见过别人吗,连云锦也没再见过了吧,这里不是吴府,哪来那么多的丫鬟给你指使。”
“我见过云锦,真的,就在一个漆黑的早上。”说起云锦,朿畏都快忘了要把自己的推测告诉少爷。
“一,二……”朿畏懒得废话,咔嚓咬了一口苹果,斜睨着五梁,态度傲慢和傲娇的开始报数。
“你等着我回来告诉你惊天大秘密。”
五梁一溜烟的跑去烧水了。数数向来是降伏五梁的不二法宝,一听到逐渐变大的数字,天生自带的压迫感会让他乖乖听话。
说来也怪,五梁不干是不干,一旦做起姑娘家的活计来,速度与效率一点都不输女儿家。尽管这样说会让他变得有些娘,这样对实际上阳光无比可爱非凡的五梁不公平。可是他确实能达到字面上描述的水平。
比如不一会儿水就烧好,不一会儿已经提来倒入桶中,不一会儿五梁就拿来洗衣的木盆,搬来小凳子,坐在屏风外面宽敞的地方洗着朿畏泥巴混着血点的衣服,还拉着家长里短。
“你刚才说要告诉我惊天大秘密。”朿畏疲惫呼出一口气,突出强调了大字。
距离不远的房间里,一声接一声的狗叫让五梁马上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我去看看迷迭香先。”
至于哪个是迷迭香,朿畏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就是那个来京途中,用五梁的可怜相和十两的巨资换来的小狗。
它平时归五梁照料,吃的是食堂里的菜,住的是五梁的房,拉的是五梁的床,就算天天被累的和气的的跟啥似的,五梁依旧宠它上天。五梁最享受的就是给小狗取名字的乐趣。它的曾用名可以写一本和京城市面上火爆的《王妃嫁给我》那部小说一样厚的离谱的《宠物名字鉴赏大全》。
昨天它叫孤独散,前天它叫夜精灵,大前天它叫夏无味,这些都是他自发独立研制出的香料的名称。而刚买下来的时候,它就叫小土狗……
五梁听不得自己的宝贝小狗叫唤,他现在已经能从叫声中分辨出它是饿了还是渴了还是不小心拉了然后用叫声来表达内心的愧疚。大致上,养狗近一个月的五梁几乎犬语入门了。
刚才在少爷房间里他就听出迷迭香的叫声很奇怪,所以他才急急忙忙的跑过去。现在就站在房门前,尽管里面亮着灯,尽管窗户纸上没有映出人影,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屋里有人。他似乎能闻到危机四伏的气息。
他望了一眼不远处少爷房间里的灯光,鼓足勇气,下定决心,大喊着迷迭香的名字,破釜沉舟般撞门而入。
一道红影瞬间消散,眨眼就向四面八方分解开去。就跟群蝇遇到过路的人而受到惊吓,哄的一下炸开了一样,但是那些东西并没有声音,也似乎没有实体,有的只是浓雾一样的飘渺观感。类似丝带形状的余尾没来得及收起来,被五梁看到了。
窝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小狗,受到惊吓一样叫唤不跌,叫声里呜呜的夹杂着低咽。
五梁好像要肯定自己的想法一样,迈着沉步挪到小狗面前。床上散落一层土黄色的绒毛,是迷迭香身上的。
下一秒,像魔法突然被解开一样,他所有的装腔作势土崩瓦解,心理建设也被抛到九霄云外。不管七七四十九,抓起小狗就逃命般的往外跑。
就算跑到了院子里,月光明亮,灯火闪烁,视线开阔,他还是嘴巴里持续发出无声的尖叫。本能告诉他,越是喊叫越是危险,但是嘴就是不受控制的咆哮着,释放着这突如其来、铺天盖地,深入到每一个毛孔里马上就要把他吞没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