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黑下来的时候,三楼走廊尽头的一间上房里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诺大的房间里,除了烛火啪的爆亮了一下,以及丫鬟云锦闭门而出的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许久,久到饭菜上桌,丫鬟复又退下之后,在屏风后面浴桶里泡驱寒澡的人儿才逐渐从水里露出头来。桶里洒满厚厚一层绿茶,茶叶随着水的起伏不停漂动,但总也能密集地遮盖住水面,水面下的光景看不到分毫。绿茶的清香味道和着水汽,弥漫了整间屋子。
水声响起,浴桶里的人出水芙蓉般伫立在屏风后面,穿起了事先预备好的衣服。
傍晚的时候,天还是有些闷的,但是房间里窗口都紧闭着,风吹进不来一缕。尽管如此,烽欢颜还是禁不住的深咳了两声。
她在桌边坐下,面对一桌子的饭菜没有一点胃口,最后只是喝了一盏热茶和备好的姜汤就去睡了。
在庙会这样的日子里,烽欢颜当然是要去瞧瞧热闹的,再加上离开了豪华酒楼,云锦就不会一直监视她,可以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买了糖葫芦,酸倒了牙;买了一只金镶玉的手工雕刻簪子,美滋滋的戴在头上;她还想随着人潮去寺庙里转转,看看这北齐的神像都长什么样。
天有不测风云,还没走到寺院前呢,风雨交加,说变天就变天,就像是突然来了妖风邪雨般,打的人措手不及。她是极其讨厌下雨的,因为她每次只要不小心淋了雨,就要病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倒不是说会有多严重,只是头晕眼花咳嗽发烧的症状一直要半个月才会消失。
没想到刚到这里,景儿没看,事儿没办,倒是先病倒了。要不是怕大热天披个斗篷会引人侧目,招来有心人的窥探,她才不会白白挨这一场雨。说多了都是眼泪。
在一片胡思乱想中,烽欢颜沉沉入梦。
血染的夕阳换成墨黑的天光,一寸一寸黑下来。旷野里微微凸起的小土包上,一座不知道建于何年的石头庙,经受住了岁月的洗礼,但是四周漏风,湿气浓重。
王语菏双眼被蒙上了黑布,手被反绑在背后,连脚脖上也扎实了绳子,只是嘴巴没有被塞住。她在被坏人绑架后,就被敲晕了,醒来后不知道并自己在什么地方。
只是感觉周围很冷,风不停的往她身上扫,附近有人来回走动,大概有一个……或者是两个。眼睛被蒙住的她极其没有安全感。一旦有人走动,她就会误以为是坏人要动手了。奇怪的是对方并不说话,不骂她也不打她,这个跟她在市井上买来的奇侠小说上写的一点都不一样。那么,那个小说里最后都会出现的英雄会来救她吗?不知道朿畏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喂,你们是想把我怎么样,至少你们说句话呀……”
“现在什么时候了,天黑了没,为什么会这么冷……”
“你们是图财对不对,你们会害命吗?我告诉你们,我爹给我算过命,先生说我是反噬命格,谁想害我,会比我死的还早,你们就死了这份心吧。”
所有的话通通说给了风听,得不到一句回应。绑架他的人任她大呼小叫,并不理会。最后实在觉得她太吵了,就把她又打晕了。
她在晕过去那一刻,心里还想着,这些人下手这么重,心机这么深沉,一点不显山不漏水,朿畏哥哥还是不要来救她了,让她自己孤独的死在坏人的魔爪下吧。就这样她在自己的幻想中,在突然晕倒的状况下,做了一把自己编排的悲情剧里的女主角。
大队人马由远及近的时候,黑衣人的使命也算完成了,他们悄悄的从破石房的门里出来,立马奔向苍茫的夜色。
一心专注于那处的吴朿畏自然看到了那两个远处的黑影,不是他的视力好和直觉准的话,黑夜黑衣昏暗的月色,根本无人注意到溜走的劫匪。
“快追,劫匪要逃走了。”
随着他的一声高喊,众人也算察觉到了那两个飞快奔跑的黑影子。王府的府卫们高头大马追上前去,衙门派来的两个差爷也带刀前往,跑在队伍的最后面。朿畏和王掌柜前后脚跳下马车,朿畏大跨步的往坡上跑,举着火把的家丁簇拥着王掌柜紧随其后。
朿畏跑到石头房前,门洞开着,身后火把的光把里面照的影影幢幢,他一下子就发现了缩在墙角的人。是语菏。她一动也不动。
他两步冲过去,极速的解下捆绑她的绳子,摘下蒙眼的布条,压住心里的紧张和激动,轻轻呼喊她的名字。散落到嘴巴上的一缕头发,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语菏,醒醒啊,我们来救你了。”
“女儿啊,爹爹来接你回家。”王掌柜看到宝贝女儿一身脏泥晕倒在地,顿时老泪纵横,一向驰骋商场的他,从未像现在这么愧疚和后怕过。
“地上凉,我抱你起来,我们回家吧。”
朿畏不管什么伦理道德封建礼教,横抱起她就移步到门外。王掌柜只是愣了那么一下子,就抬脚跟了上去。朿畏把王语菏抱到后面的那辆马车上,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王掌柜站在车窗处望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语菏,再满眼感激的看了朿畏一眼。
“语菏拜托你了。”
朿畏认真的点头。
追赶的府卫们还没调头回来,王掌柜和朿畏他们以及剩下的人先行回府。马车依旧奔驰在悠悠的月光下,舒适的马车并未有太多的颠簸。好像是感觉到自己获救了,加上身下铺着两层锦被,舒适柔软,睡梦中的王语菏眉头舒展,舒服的翻了个身,继续睡觉。身旁侧坐着的朿畏,第一次透过泥巴脏乱观察她那张极美的脸。
他好像在想事,好像在发呆,所以并没有去撇开语菏握住他的那只手。
睡着的人像孩子,没有抵抗力,没有伪装,是人该有的本真的样子。语菏微微嘟起的沾着泥点的嘴巴,咕哝着说着梦话。朿畏无声笑笑。
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有多危险,居然还放心的睡这么香。
也许是语菏喊的挣扎的害怕的太累了,现在一下子晕过去反而得到了释放。现在本能的意识到安全了,当然要休息了。
而心慢慢放下来的朿畏,看着旁边的人儿那可爱的模样,有种温情和怦然心动不受控制般油然而生。
马车在城门关闭之前进了城。长安街上店铺多已打烊,每一家店的门口都挂着两盏红灯笼,为行人照路,也点缀着京城安然悦动的夜景。
马蹄铁敲击着路面的声音,在悠长的街道和岔路口拐角的胡同里,余音空荡。街上行人不多,来来往往的没几个。直到到了豪华酒楼的门前才会让人觉得,京城的夜生活并没有那么孤单,大部分人日落而息之后,总有那么一小撮人,越夜越生活,吃饭会友听戏一样不落下。
马车并未在酒楼门口停下,而是直接穿过街道,回了王府。
到了王府门口,硕大的红灯笼高高挂起,管家老嬷嬷和一干丫鬟等人几乎全体出动前来迎接。浩浩荡荡的阵仗,排列和堆积在王府门前的空地上。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灾民聚众闹事。
王掌柜从马车上下来后,看到这一幕头都大了。他招手唤来杨管家。杨管家急急上前去,不料却被王掌柜声音不大不小的训斥了几句。
“唯恐街坊邻居不知道是不是?不张扬能死啊。再这样赶紧给我卷铺盖回家。快快快,把大家带进去,该干嘛干嘛。去找个大夫来。”
朿畏从车上下来,抱起了依旧沉睡不醒的王语菏。一干人挤挤搡搡的往宽阔的大门口涌进的同时,还给他使劲腾出一条路来。几个多事的大妈和姑娘家还回头看了几眼抱着自家小姐的英俊少年。
大夫来过后,把脉确诊开药一套流水过程下来后,厨房已经把饭做好了。王掌柜留了朿畏吃饭,对他不在的日子里朿畏对女儿的照顾表示感谢。朿畏有礼的回应了他,还说明日再来探望语菏。随后朿畏起身要走,王掌柜挽留他在府上住下,歇息几日,不急于上工。朿畏婉拒,告知王伯父他留在府中多有不便,明日往后前来探望的人若是知道他住在这里,恐怕会影响到语菏。
王掌柜感念于朿畏小侄的懂事周全,不再勉强,许他回酒楼里一开始就给他安排好的那座贵宾院里住下。并喊来管家派了马车送他回去。
望着朿畏健康挺拔的背影,王宗杰思绪万千。回想起在语菏被绑架后朿畏激动的心情和到庙里看到语菏后的反应,他开始意识到在他缺失的这段时间,两个孩子之间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