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都在议论,大清道光帝驾崩,终年69岁。庙号宣宗,葬于清西陵之慕陵,传位第四子爱新觉罗·奕詝,改元年咸丰。
但是这却没有影响人们的正常生活。
这河堤上比清江浦可又繁华热闹了,一方面各种的货物等往大船上去装,一方面可也由船上纷纷往下去卸,只有他们这船上,除了一口灵柩之外,是什么也没有。
并且,若是大官宦,有钱的人家的灵柩运回时,岸上不定有多少人来迎接了,现在纳兰家的这口灵回来的景况却凄凉得很,只有两家至近的戚友,同着纳兰大姑娘的弟弟爱新觉罗·桂祥的来接灵。
雇了八个人抬着,姑娘们都坐在马车上,就往京里去了。
这里,船夫头儿已经领到了钱,并把赵忘凯所应得给了,又跟他商量着说:“老兄弟再说你是一把手,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咱们索性讲好了,
在这歇几天,有了买卖就回去,以后的工钱是按月给,你索性帮忙到底,我姓黄,外号叫黄公鸡,只要你愿帮我,将来买卖做好了,我决不能够亏负你!”
赵忘凯摇头说:“我暂时不想回南方去了。我到京里去还有些事,想找个朋友去,咱们后会有期吧!”他向船夫头儿和那两个伙计,都拱手道别,
就夹着他的那长形的里面藏有短刀的破包袱,离开了船,往西走去。
这边,运河的水涓涓流着,那边北京城里烟雾缤纷,南方的太平天国已经起事,洪秀全在南京称王,号称‘天王’,北方却依然是一片升平景象。
听说现在宫中正要御选秀女,所谓“秀女”就是预备作妃嫔的女子们,以旗人家庭中的姑娘为限,照例每三年征选一次,凡是已经成年的姑娘,由八旗都统造册咨送户部,奏请审阅。
或者留在皇宫,或者就指配宗室近支,这些应选的姑娘们都有一步登天的机会,不过多的是幽居在深宫终生难得宠幸,与白头宫女同样凄凉。
赵忘凯来到了北京,他就住在正阳门(前门)外,地名叫“铺衬市”的一家小店里。
北京所谓“铺衬”就是破布烂衣,铺衬市这个地方就是一些个买卖破烂布的小商场,他们从一种换“肥头子儿”的贫妇手里买来那些烂布,唯一的用处就是打“夹纸”,北京把夹纸唤为“隔背”,
就是把一块一块的破烂布,用浆糊粘在一起,晒干了,衬在鞋帮子鞋底子里用的。
在彼时穿鞋,都是自家里做,有的人家想做鞋,却没有那么些个烂布糊“夹纸”,而这种东西本来用不着拿新布做,所以只好买,价钱十分便宜,因为是必需品,销路也大,所以就成了个“市”。
至于“肥头子儿”,原是一种树上结的植物的种子,外形黑色而有光泽,每个约有蚕豆大。
砸开了,里面是白色的,用水泡起来,能产生粘性,以前普通人家的妇女,都用它来擦在头发上,以便将发粘在一起,而把头几梳得好看,等于后来的“生发蜡”和“凡士林”,所以也是普通人家不可缺的。
因此,有些贫穷的妇女,就每天背着一个荆条编成的大筐子,穿街过巷的向一些小户人家收买烂纸和破布,但她给的不是现钱,
只给十个或八个的“肥头子”,也就如同是“换茶碗的”和拿头发换梨糕的,这是早先的社会上一种小生意,也可以说是唯一的妇女商业。
——这所指的妇女,是贫穷的妇女,至于“三姑六婆”,那是可以进到大户人家家里去,而且那多半有副业,并不是真凭着一点本钱和终日的辛劳换取衣食的。
赵忘凯住的这个地方,每天所见的就是一些破布商,和这些换肥头子的贫妇,他的店里也住着好几个既穷而不干事的人,他看出来,这几个全都是小偷儿。
但是,他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
他似乎是很有用意,因为这些人是整天在街上闲转,北京城里无论何处发生了大或小的事情,他们当日便能知道,而由他们的闲谈之中,便送到赵忘凯的耳朵里。
所以他来到京城,日子并不多,就把街上的情形,谁是有名的镖师,谁是有名的地痞,他全都知道了。
并且因为这店里住的小偷儿之中还有飞贼,他们却专注意各富家,尤其是王公府第之中所藏的珍宝,听说某府中藏着“避尘珠”,某宅中有一对“翡翠核桃”,某家里有个金蛤蟆,总之一半也许是事实,被他们间接听来的,一半大概就是这些偷儿们的梦想,
他们恨不得偷到那么一件“价值连城”的东西,就够一辈子吃喝的了。他们永远偷不到,永远在说梦话,生幻想。
可是赵忘凯却有意的听,还时常跟他们打听,但结果也总是失望、扫兴的。虽仍穿着破衣,睡着破被,吃着粗饭,可是他不但不发愁生活,有时还资助人钱财,也不知他的钱从哪儿来的,因此才被偷儿们认为同类,以为是一条船儿上的人。
其实赵忘凯为人十分耿直,一个非义之财,他也不取,他并且每晚睡觉,不常出店门,又绝不象是“鸡鸣狗盗”之辈。
他的来历,及他来到京城的目的,绝没有一个人晓得。他只是自己向人说过:他是走遍天涯,寻访一人,并且要寻一件东西,打算借用一次,以弥补他的生平一件憾事。
行踪神秘的赵忘凯,这一天清晨醒来,收拾起来他的那个长方形的破被卷,此时跟他睡在一铺大炕上的几个人——除了光着袜底才回来的“小耗子黑张”,别人还都在酣睡。
他刚要往外走,小耗子黑张,却悄声问他说:“喂!你要上哪儿去?”
赵忘凯说:“我出去,吃点什么去。”
小耗子黑张又悄声说:“出去替我看着点!昨儿夜我到北大街户部侍郎钱家,东西一件没摸到,差点叫他家护院的火云判官孙大洪把我捉住,好险!火云判官孙大洪他认得我,只是还不知道我在哪儿住,他今天一定得在街上找我。”
这火云判官孙大洪,师承山西无极门,早年间在河南一带威名远扬,曾是狼山镇总兵谢朝恩手下的参将。
在镇海口战役中,英军对镇海口要塞发动总攻,谢朝恩亲自指挥,守军低于对方数倍,面对英军猛攻,仍死守阵地,顽强抵抗,可是八旗子弟却按兵不动。
最终因援军未至,被大炮击中,壮烈殉国。
火云判官孙大洪心灰意冷,辞去职务来到户部侍郎钱家做起了保镖,以求混个温饱,不想搭理朝政,这三四年来他吸食鸦片,那‘火云神掌’已大不如前。
赵忘凯说:“我并不认识谁是火云判官孙大洪。”小耗子黑张又说:“那么我就劝你也别出门,你虽然来到京城日子不多,你是个干什么的,我也明白,现在有不少的人都留心你啦!
我知道的就已有三个人,铁笛震九州庄熊文,夺命死神周显祖还有火云判官孙大洪,昨天他们在茶馆里还说北京城来了飞贼啦,多半住在铺衬市那几家小店里,这个贼的来意一定不善,要偷就得偷大家伙,可是他现在还没有得手。
火云判官孙大洪这两天也直往这边溜达,他并且在街上向人说,好啦!快有热闹看啦,外省的大飞贼来啦,也许他做下这惊天动地之事,也许我就要展一层擒龙伏虎之能。”
赵忘凯一听,倒不住的呆呆发怔,心里佩服北京城这地方的确有高人,可是他们把我当作了“飞贼”,那是弄错了,不过铁笛震九州,夺命死神,又有一个火云判官,高手如云,可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我要找的东西?
这样一想,
他当即就十分兴奋,摇着头道:“不要紧!”
小耗子黑张却又急又害怕地说:“怎么不要紧呀?你吃他们一回苦就知道了。”
赵忘凯微微的笑说:“我出去看看,”说着向外就走,小耗子追在他的旁边悄声的说:“要是有人跟你打听我,你千万别说我在这店里住。”
赵忘凯点头,他就走出去了,小耗子也没跟他出门。
赵忘凯大摇大摆,他本来穿着一身破烂衣服,这么一摆,更叫人注意。
他就离开铺衬市走到前门,大马路旁有不少卖早点的,北京的这些早点小吃,真是五花八门,不但种类繁多,还贵贱不同。
比如只喝一碗“面茶”这种用小米面熬成的粥,上面挂一点芝麻酱,再洒一点椒盐,这一碗不过一文小铜钱,要是吃点豆腐脑,加卤至少得每碗四文钱,另外再吃两个烧饼,两个不够,吃上四个,可就得十文钱。
十文钱在北京说是“一百”,也算是阔人了。
现在赵忘凯到这舒服地大吃特吃,吃了一碗豆腐脑,又再来一碗,烧饼也吃了好几个。
因为他的穿着跟要饭的差不多,因此招得旁边一位手提着鸟笼,衣履阔宽的高身大汉,不住的看他,这人就看着赵忘凯可疑,扭着头看了半天,突然就把赵忘凯的胳膊揪住,厉声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