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船虽然一点儿也没有受什么灾难,可是行了半夜,也象是从虎口里逃出来似的,船夫头儿还在心惊肉跳,那两个船夫,也都累得站不起了,赵忘凯跳到岸上将缆系好,
这时候老人就从舱里出来叫他,他又跳回船上,老仆人却手里拿着十两银子,说:“我们那位大姑娘,知道你很出力,特地给你五两银子的赏钱,那五两是赏给头儿跟那两个伙计。”
赵忘凯摆手说:“赏给他们多少钱,我不管,我却是一文钱也不能要的。”
老仆人说:“你干吗?难道你是嫌少了吗?姑娘也实在没有太多的钱,所以也不能够多赐,这不过是点意思,犒劳犒劳你们,因为刚才你们太出力了,尤其是你。”
赵忘凯微笑着说:“我出力是应该的,谁叫我到船上来帮忙,我帮船上的忙,吃船上的饭,到时候我跟头儿要讲好了的钱,多一个我也不能够要。
再说,那两个姑娘也很困难的,幸亏在清江浦遇着了那位沈大爷,赠了点银子,这盘费才算够,她们送灵回家,开吊,安葬,不知还有多少用钱之处,她们这点有限的钱还是留着正用吧!不必来送给我!”
老仆人不住点头称赞,说:“你这人是个好汉子!今天要不是多亏了你,大概江南织造的那三只船,会让强盗抢空了,也得叫火烧光了,两位姑娘都知道你给他们帮了大忙,你是一位侠客。”
赵忘凯拱手说:“过奖了。”
老仆人又说:“那么你跟我进舱去见见两位姑娘好不好?”
赵忘凯摇头说:“我身上衣服都没干,怎能去到舱里?
再说,我不过是个在船上帮忙的,是个粗人,不能去见姑娘,我不去!”
老仆人点点头说:“既然这样,我先替你去回禀一下,你既然是英雄好汉!不把钱看在眼里,我想姑娘若非叫你收下不可,那倒是小瞧了你啦,好!你等一等我去说一说。”
这时候船夫头儿在旁说:“为什么不要赏钱哪?那也是咱们应当得的呀!”
赵忘凯并不言语,心里却非常钦佩那两位姑娘真会办事,银两虽不多,但是这种赏行得恰当,这种待人叫人心服,也不禁的望着那船舱的窗户,只见里面灯影微微,说话的声音,简直外边无法听见。
等了一会,那老仆人又出来,先把五两赏银给了船夫头儿,然后向赵忘凯,带着点笑说:“你既不愿意要赏钱,姑娘们也不能勉强的叫你收,那倒显着是小瞧你,可是贵姓大名呀?
大姑娘叫我问问你,看你是个诚实人,将来有什么事,也许会提拔提拔你。”
赵忘凯一听,倒觉得有点可笑了,心想,我要她提拔我什么呀?她一个姑娘人家,有什么力量提拔我?难道她认识不少的官,要给我找到事?于是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并说:“我可不愿当官差,请姑娘少提拔我,”
老仆人笑了笑,说:“你真是个好人,可是我看着你在船上太苦了,大丈夫趁着年青,应当找个出身,奔个前程!”
赵忘凯说:“我是想到了北通州,离开船,就到京里去。”老仆人点头说:“对!对!你这样的人,这身本领,到了京里,不愁不得志,好吧!咱们到京里再见吧!
我姓窦,我家眷都在京里,东城大哑叭胡同住着,你将来可以找我去。我本来在湖南跟官,可是我这样年纪了,这一回趁给纳兰协台送这口灵,到京里去,也不想再回湖南了,
我有三个儿子,全当着差,大儿子在銮舆卫,二儿子出了家,在宫里服侍主子……”
赵忘凯对于这话有点不明白,心想“出了家”当然不是当了和尚,便是当了道士,怎会又在宫里服侍主子呢?他那二儿子到底是个作什么的呀?虽然心里不大明白,可也不愿意多打听,因为这些事本来与我全无关系,我也不打算将来到北京去找他。
这个老仆人——老头儿又说:“我的三儿子作买卖,他们都能够养活我,我何必还在外头奔波呢?
我到了京里就什么事也不想干了,将来你要是有什么不得意的事情,可以找我去,我跟我那三个儿子,都可以给你想点法子。”
赵忘凯说:“等我到京里,再去看望你老人家吧!”老头儿说:“别这么称呼,咱们有这一次患难,以后就是好朋友啦!”
老头儿说着又笑了笑,便回身又往舱里去了。船夫头儿跟那俩船夫,都回到舱后睡觉去了,赵忘凯也觉着十分的疲倦,
就到那棺材旁边展开了被褥,身旁放着短刀,他就仰卧着看天空上的星星,不知不觉就睡去了。
河上的夜风阵阵吹着,不觉天色又巳发亮,赵忘凯的一身破衣裤,更湿,更凉,他也没有可更换的,船夫头儿和那两船夫也全跟他一样,没有一件富余的衣裳,不过可都比他高兴,因为得了五两银子赏钱,现在由船夫头儿亲自到岸上打酒买肉去了。
刀上沾了不少露水,赵忘凯用那潮湿的被褥擦了一擦,便依旧卷起,放在棺材的旁边。
姚家湾这是一个小地方,泊着的船很少。
昨晚从南边来的船,只有他们这一只,江南织造那三只大官船全都没来到。
赵忘凯心里也明白,想他们又回到宿迁去了,因为在骆马湖旁出了事,虽说湖盗死伤了不少,他们船上的镖师、仆人等,也不能说毫无损伤,绸缎等物,恐怕也被劫去相当数目,那也是个事儿,宿迁县的官儿都许因为此事而落不是。
江南织造被劫,就如同钦差大臣遇盗,这个案子也不算小哪——那三只船当然不能来了。
船夫头儿买了肉,打了酒回来,待了会儿,就请赵忘凯在一块吃喝了一顿,然后大家又鼓起精神来解缆开船,又往北去。
渐渐进了山东境界,过微山湖,蜀山湖,南阳湖,也都平安稳妥,没再遇见一点事,如是,一直向北去,清晨开船,暮晚停泊,一连十余日,船上那老仆——老头儿跟赵忘凯越发熟识,
可是赵忘凯从来没进过舱,虽然每日晨昏两次总看见两位姑娘出舱来上香焚纸,他可从来没跟姑娘说过半句话,但他钦佩这位姑娘——尤其是大姑娘,态度十分的端重。
他又想:“我的名字可是已经叫这位大姑娘绐记去了,将来她也许做了官太太,叫我去给她的“老爷”当常随,好提拔我?哈!那可真是可笑了。“
他如此想着,但也不愿叫人知道他的详细来历,他依旧勤勤谨谨的在这船上辛劳操作,这天,船便到达了北通州,这里距北京仅有四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