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一声清脆温柔的声音叫道:“项城,项城,你在哪里?”
现下呼叫着“项城”的,明明是钟静的声音,那是一点也不错的,决不是自己神智失常而误听了。
“项城,项城,你在哪里?”
“她知道我这几年来的冤枉苦楚,对我更加好了,是不是呢?”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在做梦。钟静怎么会到这里来?她或许早已嫁人,又怎能再来找我?”
可是,那声音又响了,这一次是近了一些:“项城,你躲在哪里?你瞧我捉不捉到你?”声音中是那么多的喜欢和怜惜。
赵忘凯只觉身上每一根血管都在胀大,忍不住气喘起来,双手手心中都是汗水,悄悄站起身来,躲在稻草之后,从窗格中向外望去,只见一个女子的背影向着自己,正在找人。不错,削削的肩头,细细的腰,高而微胖的身材,正是钟静。
只听她笑着叫道:“袁项城,你还不出来?”
突然之间,她转过身来。
赵忘凯眼前一花,脑中感到一阵晕眩,眼前这女子正是钟静。
乌黑而光溜溜的眼珠,微微上翘的鼻尖,脸色白了些,不象北京乡下时那么红润,然而确是钟静,确是他在狱室中记挂了千遍万遍,爱了千遍万遍,又恼了千遍万遍的钟静。
她脸上仍是那么笑嘻嘻地,叫道:“袁项城,你还不出来?”
听得她如此深情款款地呼叫自己,大喜若狂之下,便要应声而出,和这个心中无时不在思念的情人相见,但他刚跨出一步,猛地想起:“水大哥常说我太过忠厚老实,极易上别人的当。
这孩子姓袁,看来钟静早已嫁人今日周圻死在我的手下,怎知道她不是故意骗我出去?”想到此处,立即停步。
只听得钟静又叫了几声“袁项城,项城!”赵忘凯心旌摇摇,寻思:“她还是那么漂亮,我真想好好看看他。”心中一酸,突然间起了自暴自弃的念头,第二次举步又欲出去。
忽听得一个小的笑声,清脆地响了起来,跟着说道:“妈,妈,我在这儿!”
赵忘凯心念一动,再从窗格中向外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黑马甲身后留着一条小辫子的胖娃娃从东边快步奔来。她年纪太小,奔跑时跌跌撞撞,脚步不稳。
只听钟静带笑的柔和声音说道:“项城,你躲到哪儿啦?妈到处找不着。”那胖娃娃得意地道:“我在看蚂蚁!”
赵忘凯耳中嗡的一声响,心口犹如被人猛力打了一拳。难道钟静已生了?难道她娃娃就叫“项城”?她叫“袁项城”,她为什么没有等我,他真的嫁给姓袁的了。
这几年来,他心底隐隐存着个指望,总盼忽然有一天会发现,钟静没有嫁人。他这个念头从来没敢对水石说起,只是深深地藏在心底,有时午夜梦回,忽然会欢喜得跳了起来。可是这时候,他终于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有一个小男孩在叫她“妈妈”。
他泪水涌到了眼中,从柴房的窗格中模模糊糊地瞧出去,只见钟静蹲在地下,张开了双臂,那小男孩笑着扑在她怀里。
钟静连连亲吻那小男孩的脸颊,柔声笑道:“今天的字写的还不错,真乖!”
赵忘凯只看到钟静的侧面,看到她细细的长眉,弯弯的嘴角,脸蛋比几年前丰满子些,更加的白嫩和艳丽。他心中又是一酸:“这几年来做了袁家的少奶奶,不用在田里耕作,不用受日晒雨淋,身子自然养得好了。”
只听钟静道:“项城别在这里玩,跟妈妈回房去。”
那男孩道:“这里好玩,我要看蚂蚁。”
钟静道:“不,今天外面有坏人,要捉小孩子。你还是回房里去罢。”
那男孩道:“什么坏人?捉小孩做什么?”
钟静站起身来,拉着女儿的手道:“监牢里逃走了两个很凶很凶的坏人。爸爸去捉坏人去啦。坏人到这里,就捉你去。听妈妈的话,回房去玩。妈给你做个布老虎,好不好?”那男孩却甚是执拗,道:“不要布老虎。我帮爸爸捉坏人。”
赵忘凯听钟静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坏人”,一颗心越来越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