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没法子,不是为躲那浪子神剑吗?大概你也知道那事啦,可是那人,挺厚的脸皮,总到我们家里去,是谁把他招了去的?
反正不是我,我从来没有搭讪过他,归根还是因为你,他觉得你能上我们家里去,他就能去,他要跟你比,可是我已跟他说过了……我妈也跟他说过了……”
赵忘凯问说:“跟他说了什么?”钟静的脸更红,说:“你自己想去吧!反正一传十,十传百的都知道了,我妈也说把我给了你……”说着,她羞涩地深深低下了头。
这事出乎赵忘凯意料之外,他心里有些希望,但不敢相信能够达到。
如今,竟由钟静的口中自己说出来,就像是自己不必再烦月下老人系红线了,可是我,我还没弄明白我师父的死,还没有找着七星宝剑呢!
钟静又抬起眼来看着他问:“你现在到底在哪儿住着呢?干什么啦?”
赵忘凯很坦白的说出来他现在给纳兰家当听差。不想,钟静当时就皱起眉来,沉着脸儿说:“你就找不着别的事吗?”
赵忘凯笑着说:“现在我的这个事本来就不错,也是说干,就干,说走,就走。”
钟静又眼泪莹莹地说:“你还觉着得意哩!难道我在这儿给人当丫头,你就在那儿给人当听差?你不想想前程,立点志气!”
赵忘凯赶紧摆手说:“你是不知道我的心思,我来到北京,反正麻烦着呢!”
钟静却又顿着脚流着泪说。”什么命呀,大概我的命不好……”她哭着,抽搐着,又说:“花雨铭瞧不起你呀……”
这话,叫赵忘凯听了不由得又气又着急,他明白了,这是女人爱浮华的心,不愿意嫁给一个宅门听差的。
这也难怪她,她是不明白我,可是跟他细讲也没有用,再说,我来北京寻找七星宝剑来杀耆英的,不能跟她提,提了她倒许疑惑我是个贼,更不愿嫁我了,那曾经在皇宫里斩过贵妃和洋人的宝剑的来历,还有老侠王南鹤当然更不能跟她说,说了她一定害怕,其实她一辈子也进不了宫里去的。
想来想去,就长叹了一声说:“好了,你也用不着再难过了,自今天起,我就不回那纳兰家里去了,不再给人当听差了,我本来不以此为生,别的事,不用说我想当镖头是很容易的,就是当侍卫,作官,也易如反掌,为了你,
古人有一句话是:最难消受美人恩,你实是我的闺中知己,风尘巨眼,从今日起,我必定要顾名声,奔前程,你在这里,或回到你家里去,至多我叫你等候两个月,我就准能够让你称心如意了!好!钟静!不要再哭,我对你不是夸口,我有这一身好武功,富贵荣华,尽皆唾手可得。”
他说这话时气态昂扬,真似乎是一个大英雄,而此时窗外的雨声越大雷声更猛,全都在增加他的壮志。
钟静听了这话,心中似稍安慰,就说:“那么,你不在那个宅门住了,可是搬到哪儿去呢?因为你告诉我,我得着空见好去找你,在这儿说话也不方便。”
赵忘凯想了想,就说:“前门最出名的店房是天下镖局和宝兴店,这两家,哪里有空房,我就去哪儿住。”
钟静又说:“你可要躲避着浪子神剑那些人!”
赵忘凯说:“你就不用管了,你放心好了,他们并不能将我奈何!”
钟静沉默了一会,扒着窗,向外看了看,回首略皱眉说:“这么大的雨,你可怎么走呀?
我又不能多在这儿陪着你!”
赵忘凯说:“你要还有什么事,你就回屋里去吧,不过你也要记住了,无论这彭家怎样待你好,你也不可以答应他们在这里当丫环,还是预备着随时就走,因为我虽是叫你在这里等候两个月,可是说不定不到十天我就来接你。”钟静嫣然一笑,说:“你也用不着太着急,反正,你还不放心吗?我妈先愿意,我也没什么说的啦,就等着你,你可也得都预备得差不多,才能不叫人笑话。”
赵忘凯点头,又看着钟静艳丽的姿容,尤其那一对大眼晴,和窈窕的身材,真不由得为自己称幸,觉着真仿佛得着仙女似的,虽然还没有得到七星宝剑,但这仙女般的姑娘,竟愿意为我的妻子,比得到宝剑还好?
高兴不高兴?他心里真欢喜,高兴得不得了,窗外的暴雨沉雷,也如向他欢呼庆贺,屋中的光线越来越黑,钟静背靠着窗儿,那窗外溅进来的雨点,挂在她的头发上,跟珠子似的,斜眼看了一看,又说:“你还不走!你出去跟他们借一把伞,他们一定能够借给你。”
赵忘凯摇头说:“雨我倒不怕,我只是……”他实在不愿意离开这儿,不愿意离开钟静,转又一想,我也太儿女情长了,我有多少事情,都要赶紧去做,若在这里徒事恋恋,那只有一个办法,见一见这里的彭大人,收我作个听差,或是给这里护院,但那是钟静所期望我的吗?那真是叫巨眼认识我的——美人知己,伤心了,不再看得起我了。
想到这里,他就点了点头说:“好了!我走了!你在这里干,千万要安心,要保重!”
说着自己推开屋门,一步迈出了门槛,却忽见钟静对他也仿佛是恋恋不舍似的,又含着泪似的低声说:“你可是快着……”
这席话里含着无限叮咛之意,他答应了一声,走出了这屋,走几步回头一看,见钟静跟着他,也走出了那屋,三步两步跑上了穿廊,又转脸向他掠了一眼,就赶紧跑进里院了,那背影儿更为曼美,水帘如瀑布一般的流,庭院积存的雨水已经很深,大雨还在下着。
房上都腾起一圈圈的雨气,赵忘凯又走到门洞,那彭鹏却正站在这儿等着他,见他出来,就带笑问说:“说过话了?”
赵忘凯也赔笑点点头说:“我们本来是亲戚,今天是她的妈托我来跟他说件事。她在这里,就多求关照了!”
彭鹏说:“哪儿的话?有你的托付,我们更不能错待那位钟静姑娘了,刚才,我们大人也知道了,本想请你到内宅谈一谈,可是正会着客,叫我拿来这……”
他由怀中掏出个红封套来,说:“这是十两银子的银票,是我们大人的一点小小意思……”
这倒出乎赵忘凯意料之外,赶紧不悦地回答说:“这我不能收,我来是看看钟静,并不是拜访大人,也不是来求钱!”因为他正色而言,彭鹏倒不敢勉强着他把银票收下了,旁边有几个佣人看着他,也都觉着奇怪似的。他就要走,彭鹏又说:“雨这么大,您怎么走呀?
再请到门房等等吧,待一会雨也许会停,要不,这儿有伞,您打去吧!”
赵忘凯却摇头,他就离开了这彭家的大门,冒着雨一直走去。
一霎时,雨就淋透了他的衣服,他还不顾的去走,心里却想,那彭织造忽然要给我十两银子。
那意思,实在是看不起我,竟以为我是乞丐,以为我是无聊。
但这也难怪人家,我为了寻找七星宝剑,怕被他人注意,在清江浦我就住小店,充船夫,到了此地,又在纳兰家作奴佣,我是自己做错了,这样不但也没找着七星宝剑,还令钟静伤心,还叫彭织造疑惑我是去乞钱。
我从今起要全都改,我要光明正大的当一个像样的人儿,并且要跟浪子神剑和那些镖头们斗一斗,我要在北京城内出大名……当下,他忿忿地走,雨也像是助他的壮志,他就又回到了前门外,进了那家宝兴店。
宝兴店与天下镖局是南门外最著名的两家大店房,不是富贾贵客,绝住不起这样的大店,两家店相离不远,他知道浪子神剑住在天下镖局,所以他住在这里,他要跟浪子神剑比一比,明着较量较量。
他浑身是水,小帽坎肩也湿了,然而来到这里就找了个很大的房间,由他的贴身袋子里掏出来银票,这是他在虎门拜别师父之时,他师父袁一飞多年积蓄的几百银两交付了他,说:“你如找到那七星宝剑,王南鹤若是肯借你一用,便罢。他如不借,你可以拿银两买他的,切不可以强行抢来!”
赵忘凯沿路到开封,到清江浦,全都把银两兑成了著名的钱庄所开的通用的银票。
到了北京之后,他又兑成了本地有名的“四大恒”钱庄所开的银票,他本想用不着,王南鹤绝不肯卖剑,除了向他恳求借用,就得暂时偷走,将来再奉还他,银票贴身带着,叫汗跟雨水弄湿了,他也没有想到要取出来用了,事情逼得他,顾不得许多,他先要拿出来显一显阔。
等雨停了,他到新衣庄,买了两套华贵的绸罗衣裳,并到靴店里买了一双靴子,帽铺里买了一顶帽子,又到绸缎庄买些绸缎,到南纸店买了一把名家书写的扇子,还到“打磨厂”买了一只铜活做得很精细,刃磨得极锋利的钢刀,,丟了短刀换用钢刀,他就回到店房,又令店里叫来裁缝,给他量身材,再做绸罗裤褂,袜子等等,所以,到了次日,他就打扮起来,立时成了“阔客官”了。
好个霸气,好个潇洒!
雨后天气仍然闷热,仿佛还要下大雨,他白天在店里睡觉,傍晚时,才出外逛大街。
他遇见了那天在天下镖局看见的许多人,然而这些人都不认识他了,大概就是由于他的衣裳,由贫穷忽然阔绰起来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