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老头起先还不信,只是摇头,说:“哪里能有这样的事呢?
我也没听说皇上有宝刀和宝剑,再说拿宝剑来叫侍卫去杀贵妃和英国人,这话更靠不住,简直是谣言,你是哪儿听来的呀?‘’
赵忘凯说:“这是真事,就是那王南鹤在十年前,亲口对人说的,所以我才要访一访此人!‘’
窦老头又细想了想,摸着胡子说:“也许呀?
本来这十多年我都是在宫外头,京里的事情不大知道,这可倒是一件新奇事儿,宫里的嫔妃倒是不少,早先也有,触犯了皇上,被赐自尽的,可是还没有听说派侍卫拿宝剑去割头的。‘’
这窦老头听说了这件故事,就跟这里的桂大爷说了,这一天桂大爷就将赵忘凯叫进里院的北屋,询问他这些话是从哪儿来的,赵忘凯便说是听现在南城客店里,住的一个名叫“浪子神剑花雨铭”的人当众说的,于是他就重述了一遍。
桂大爷这位年青的人,听都听呆了。
而那楠木雕刻得极精细的屏风后边,纳兰姊妹也正在倾耳听着,妹妹是实在怕得了不得,姊姊却一点儿也不动容,不畏惧,并且不受这故事丝毫感动。
赵忘凯曾向屏风偷看了一下,他就更把这件故事说得惨又惨,可怕又可怕。
他暗示出来那宫中是去不得的,当贵妃的将来全都没有好结果,说不定就要被宝剑砍下头。
——他是好意,劝那两位姑娘莫贪荣华。然而结果,却是纳兰大姑娘吩咐弟弟桂大爷说:“快让他回去吧!没事儿可在这儿说这些干吗?”
赵忘凯从这一天就没进院里。
他因打听不出来王南鹤和七星宝剑的消息,觉着在此住着也是无味,这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纳兰家的丧事已经办完,而姑娘正忙着进宫,窦老头儿也忙,也不可能回他家享福。
赵忘凯倒因为是个外乡人,说话还带着甘肃口音,旗人家——尤其挑选秀女的事,他一概不懂,所以他插不上手。
这里主人也不派他,只是嘱咐他好好的看着门,而纳兰大姑娘就于这几天之内,应选入宫面见皇上,作了贵妃——这即是西太后入宫之始。
——家里顿时荣华起来!门房里又添了一个名叫保顺的仆人。
赵忘凯因此有了闲功夫,这天的午后,他就又出了南城。
五月初六,天气很热,空中布满了乌云,赵忘凯又走到正阳桥,热得他真喘不过气来,头上身上全都流着汗,尤其这前门一带,是各处豪雄来京停留之地,镖局又这么多,他的对头很不少。
如今这个打扮,叫人一看就知是个“听差的”,尊称之为二爷,实在就是个奴仆,所以赵忘凯觉着羞辱,他摘下了小帽,拿在手里,把灰布大褂青纱坎肩都脱了,往肩膀上一搭,他里边穿着的白布小裤褂,依然是非常的干净,像是江湖上的人。
他先到了一家“南货铺”买了几样礼物,是一斤小花生,一斤蜜枣,两斤白糖,两斤红糖,打成了包儿,他就提在手里,迳往铺衬市去了。
也许因为天热,又正在中午,街上的人很少,所以他没遇到什么人找他打架,到了钟静住的门首,他就走进去。
见钟静住的那屋,关着门,他隔窗问说:“有人吗?”
他不好意思叫“钟静”,也不能叫冯七嫂,那么称呼什么冯七太太或是冯大娘。更觉着都不合适,他就依然大声叫着:“有人吗,屋里有人吗?”
这屋里还是没有人答声,那另一间小屋,那个白头发的汤老妈走出来了,问说:“你是找谁呀?”
赵忘凯赶紧点点头,笑着说:“汤老妈,您不认识我啦?我是那姓赵的呀。”
汤老妈说:“啊,怎么有一个多月也没看见你呀?”说着话,就往赵忘凯的身上不住的看,笑着:“你混好啦,现在干什么啦?”
赵忘凯说:“我在城里一个宅门里帮一点忙,今天我是买点礼物来看看冯七嫂,因为不知道冯七嫂受伤好了没有?那次,总是我跟孙大洪打架,才使她受了伤,她们又只是母女二人,很是可怜,因此我的心里,总觉着过意不去!”
汤老妈说:“我也听孙子从镖店回来说了,他说你是个好人,本事也有,可是你把一些保镖的,还有个什么醉浪子神剑,全给得罪了,他们都想要揍你啦!”
赵忘凯笑了笑,说:“不要紧,他们揍不着我,我也不理他们。”
汤老妈说;“对啦!你不理他们倒好,现在我看你也混整齐啦,得啦,你就好好干你的事情去吧,你今儿送来的礼物,虽然不是送给我的,我可也看出来你这小子还有人心,你就留下吧,以后你可千万别上这儿来啦!”
赵忘凯听了,不由得一阵发怔,又问说:“冯七嫂的伤好了吗?她没在家吗?”
汤老妈说:“她的那个吐血的病儿本来就常犯,火云判官孙大洪就是那天不打她,她也得吐血。
她可也死不了,因为她还没受够穷罪啦,也没受够她那个丫头的气啦!”
赵忘凯一听这话,因为关系着钟静,不由得更得问一问了,就说:“那么,冯七嫂的伤倒是好啦?”
汤老妈说:“早就好啦,也没去请陈一贴,她自己就好啦,早就又天天背着换肥头子儿的筐子,出门作买卖去啦,不那样,她怎么吃饭呀?
你那天给他们的那块银子,还不够二丫头买胭脂、买粉、做衣裳的哪!”
赵忘凯又问:“钟静现今也没在家吗?”
汤老妈一听,忽然生了疑心,说:“怎么着?你是不放心吗?你手提着这礼物,是非得见着他们母女,你才给吗?怕我给昧起来吗?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太太我吃过见过!”
赵忘凯赶紧赔笑说:“不是不是,我这礼物本来一半是送给她母女,一半却是真心诚意送给老妈您的。”
汤老妈问说:“是什么呀?你可别送给我嚼不动的东西呀?”
赵忘凯说:“你可以留下这白糖红糖。”
汤老妈喜欢得笑了,说:“你到屋里来坐坐好不好?外面太热!”
赵忘凯把手中的礼物,就都交给了这老妇人,他摇摇头说:“不,我只同老妈谈几句话就走,因为我实在关心她们母女,我早就想要来看看她们,总怕因为我又给她们惹事。在那天,我打完了孙大洪,就进这院里来,我去天下镖局,跟那些人打架,钟静又跑了去劝我,所以我恐怕她们已经因我而受连累了!”
汤老妈说:“连累倒是没受什么大连累,可是我听我那孙子说,——因为我的孙子汤小雕,就在黄豹镖局当伙计,他全都知道,由那天起,镖行的人,差不多全都认识二丫头啦,都说二丫头长得好,人可是太疯,不是好姑娘。
他们还都疑惑你跟二丫头有一腿,可是因为这些日,你没有到这儿来,他们才不疑惑啦。
要不然,更得都想揍你啦,要说起来那些保镖的全是好汉子,勾引人家姑娘的事情,他们也不敢干,他们顾全着名声,就是那个浪子神剑可真不是人,自你走后他就天天来找二丫头……”
赵忘凯听到这里,不由得脸色就变了。
汤老妈又说:“人家冯七嫂,穷可要脸,不能让女儿认识野男人,指着女儿享福,吃饭,所以对浪子神剑就不太大理,可又不敢惹。”
赵忘凯又问:“那么钟静怎么样呢?她不生气吗?”
汤老妈说:“她生什么气?她那个疯丫头,我要不叫她找个地方躲一躲,由着浪子神剑常来,日久天长,非叫他勾搭上不可,有我在这院里住着,有我还活着,我就不能叫外来的野小子打她的主意,因为她的爹爹是我的干儿子,她爹爹死啦,她妈管不住她,我就得管着她。
我又听说那浪子神剑是个无来头由,连镖局里的人全疑惑他,还不知他那些钱是怎么来的呢,他要是个大案贼,将来还得犯案呢。
我又不敢把他骂走,因为我孙子在镖局作事,出名的大镖头现在全都不敢得罪他,我也不敢给我孙子惹事。
幸亏二丫头还有个去处,我就劝她先到那里去躲一躲。”
赵忘凯听到这里,才稍稍放了点心,又问说:“汤老妈!那么现在钟静她住在哪里呢?”
汤老妈说:“她有一个姑妈,在御河街织造彭家当打杂的,是冯七嫂的大姑子,可是跟冯七嫂不和,跟二丫头倒好,二丫头早先就常去看她的姑妈,她那衣裳,她戴着的那银戒指,
她零花的钱,都是她姑妈给她的。
在前几天,我就叫二丫头找她姑妈去了,那织造的家里多阔,多添一个人吃饭,一点也看不出来,又听说织造大人是才从江南回来,
带回来的丫环就不知有多少,二丫头掺在里头,帮助打打杂,那宅里的大人太太要是查出来,也许就把她当个丫环用,还许绐她工钱呢。
那么大的宅门,院子又深,浪子神剑就是不死心,可也不敢找去了。”
赵忘凯点了点头,又站着发了一会怔,他就又掏出两块碎银子,说:“等到冯七嫂回来,请你把这交给他,这算是我送她治病的,汤老妈你的好心,我改日再为酬劳!”
汤老妈说:“我对你有什么好心呀?”
赵忘凯说因为老妈妈能叫钟静躲避那浪子神剑,就是一片好心,就使我钦佩,令我感谢!说毕,将碎银子交给了汤老妈,他拱了拱手,转身就走,汤老妈妈追着他说:“你站住!赵忘凯!我还跟你有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