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忘凯拨开门,进了门房,见桌上有一盏油灯,灯里燃着一根灯草,压得极低,屋子里好象没有一点光,他把灯草略略挑了一下,这才散出些暗淡的光,看见炕上躺着那窦老头儿,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
这就是白天去给他们买“盒子莱”的那个小孩现在全都睡得很熟。
炕上还有空地方,赵忘凯就把他那铺盖打开,放平,把短刀藏在褥子底下。
他有一身比较干净的衣裤,也便换上了。
又将门闭好,灯索性吹灭,他就躺在老头儿身边想睡觉,可是又睡不着。
这一天的事,确实够紧张的,但他并不怎么往心里放,他思来想去,辗转反侧,使他睡不着的就是那二丫头——钟静。实在没有想到,这次来到北京,虽没有找着那把七星宝剑,却竟然有了这么一件奇遇。
想了半夜,到天亮的时候,他又昏沉沉的睡去了。没料到,睡了没有多大时间,就被窦老头儿捶醒了。
窦老头儿很生气的样子,说:“喂!喂!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怎么溜进屋子来的呀!你这不成了贼了吗?你就是有本事,也不能老这么着哪!传扬出去,成了什么事啦?本来这些日各大王府就净闹飞贼,别叫人疑惑把飞贼窝在这儿啦?”
赵忘凯赶紧坐起来,带笑说:“昨天我因回来晚了,没敢惊动你们,可是由今天起,我就在这儿,不再出门了。”
窦老头说:“我们知道你是个规矩人,要不,不但不能收你,还得把你送到衙门去,因为你这鬼鬼祟祟的行径,真叫人疑惑!”赵忘凯只是笑。
窦老头又说:“你看,你也没把辫子理一理,头也没梳一梳,昨天你出去多半夜,是净干些什么啦?你千万记住:既在这儿,就得规矩,你要是把前门外那些镖头,招上一个半个来,这儿可就不要你啦!我也得逼着你听话,因为你在这儿,是我的替工,我是你的保人,出了事,我的担子沉重呢!”
赵忘凯连忙说:“以后我一定守规矩,我本是个江湖漂流的人,蒙你老人家提拔我,给我找了吃饭的地方,我还能够不守规矩,不好好干吗?”
窦老头听了,又喜欢了,说:“你要是守规矩,好好的干,以后我还能往高提拔,别看我也是给人使唤,可是我的儿子伺候着皇上!”
赵忘凯说:“将来我想求您那位少爷帮帮忙,叫我去当一名侍卫,或是叫我认识好几位侍卫才好。”窦老头说:“别急!
只要你好好干,我一定给你出力。眼看这里的姑娘们,也快进宫了,早晚叫你侍卫当成,将来还许叫你作别的官呢!就算是有前程了,因为那一回你在骆马湖立下的功劳不小,我跟这儿的姑娘们,总要报答你的,——这是说心腹话,你可别因为这就骄傲,你要一骄傲,可就全吹了。”
赵忘凯真是规矩的,听了窦老头的话,就去扫院子,他把院子扫得干净至极,连墙头的浮土都扫净了,就是没上屋去扫瓦。
窦老头领着他,见了这儿的老爷——爱新觉罗·桂祥,桂大爷是一位很忠厚年轻的人,当时就嘱咐他在这里好好地看门,又给他钱,叫他去理辫子,洗澡,去买衣裳换上。
由此,赵忘凯就成了纳兰家的听差了,这儿也实在没有事,桂大爷跟其姊妹还天天到庙里去祭灵,但是也不叫赵忘凯跟着。
赵忘凯整天吃饱了饭没事,可又不能够走远,他闷极了,就到前门站着,东看看,西看看,跟附近住的人,以及常来到门上买小吃的人,渐渐地都熟了。
然而他可感觉得一种威胁,因为时常有三三两两面生的人来到这门前,仿佛是专来找他,跟他撇嘴,瞪眼,意思是挑逗。他也不理。
又有一天竟然来了十多个人,还有提着梢子棍的,向他怒目横眉地说:“走呀!姓赵的小子,你要是有能耐,跟我们走呀!单子龙,孙大洪,庄九爷,全在那儿等着你啦,事情不是就完啦,小子有能耐走呀?再干干去呀!”
他可就赶紧退回大门里,藏在门房里不出头。毕竟这儿是一个宅门,那些人还有些顾忌,没有敢追进来找他的麻烦。
夜间,也曾有两三夜,子时之后,他分明觉出是有人找他来了,并且隔窗发着冷笑,说:“赵忘凯,咱来见见面!宝剑就在眼前,咱们去找呀,倒是看得在谁的手中?”
他吹灭了灯,手里紧握着短刀,不言语,外面的“夜行人”倒是没有进屋。这些事,幸亏没叫窦老头和宅里的人知道。
赵忘凯现在每天把脸洗得干净,辫子也梳得整齐,垂在身后,穿着灰色长褂——桂大爷还赏了他一件青纱坎肩,脚下穿的是白布袜子,青缎双梁鞋,很是威武。
但是,莫说白天,就是夜晚,他暂时也还不敢到前门外去,他时时提防着他的劲敌——浪子神剑花雨铭。
金麟启非池中之物,这些日,浪子神剑闹得实在厉害,连这胡同都有些人在谈说,前门外现今出来了一条好汉,由南方来的,是镖行名气很大,武功也很厉害。
他姓花,年轻漂亮,穿得也阔,手面极大,交的朋友很多,连衙门里的捕快,都跟他成了朋友。
听说此人要“捐资”找一个出身名头,他大概是想作一名“御前侍卫总管”
……同时,可又有飞贼的传说,越来也越厉害。连紫禁城里,大概都去过了飞贼,昨夜又有曾经作过头品御前侍卫的黄大人家里,也受了惊,但没有丢失什么东西……。
这些话,在酒楼茶馆里,谈说得更厉害了,赵忘凯知道是浪子神剑为要得那七星宝剑,所以日渐加甚的任意妄行。
他就不由得气愤,本想试一试,倒看看是谁武功高?可是又觉着那没有什么用处。
如果跟浪子神剑较雌雄,结果是谁也找不着那七星宝剑,如果要是真访着了,而且到了手,那才不愧是英雄好汉。
一因此,他想来想去,结果对那浪子神剑的近日行为,还只是暗暗冷笑。
赵忘凯现在不断地设法跟窦老头接近,他打听过去是不是有一名叫“王南鹤”的大内高手,窦老头摇头说:“这我可说不清,我得问问我那二儿子去,可是我那二儿子在宫里服侍主子,不常回家。你打听那王南鹤干吗?莫非是你们乡亲吗?”
赵忘凯只是漫然的答应着,不说明是为什么,然而可是请托询问得更急。
窦老头回到家里去了一趟,说是已经把话告诉他的大儿子了,他的大儿子常到宫里给皇上去预备轿子,有时跟他那当太监的二儿子见面,有时还能亲户跟侍卫们谈话,一定打听得着那王南鹤,好在那人的名字很容易记。
于是赵忘凯更是期盼着,找到老侠王南鹤。
这纳兰氏的宅中,也常有不少的贵亲友来到,那些亲友也都带着仆人,来到这里,仆人们就到门房歇着,赵忘凯给沏茶,有时还拿出酒来殷勤的招待,因为彼此都是“伺候宅门的”,所以特别亲近。
这些人也都好闲谈,赵忘凯向他们打听北京的一些故事,尤其是关于宫里,关于侍卫的一切事情,因此他才知道宫里有个“侍卫处”,总管侍卫处的,称之为“领侍卫内大臣”,这个官职不小。
侍卫之中,多半是王公大臣的子弟,此外即是武进士,若没有出身,没有一副魁伟的体格,和端正的相貌,不会拉弓射箭,骑马使刀可就不能够干。
侍卫之中又挑选出来“御前侍卫总管”和“乾清门侍卫总管”,分为一等,二等,三等,更分为“宗室侍卫”与“汉侍卫”之后才是大内高手,曾经领过御赐的七星宝剑,手刃贵妃和英国人的王南鹤,当然是一名大内高手了。
赵忘凯几乎是只要见了人就打听此人,窦老头的那当太监的儿子也有了回话啦,说是没听说过有一个王南鹤。
这原因,大概是因为事隔已有二十年,人事更移,那王南鹤必定早已离开了职务,他又是汉人,也许回家了。
七星宝剑大概更没在都城以内,他要是已经死了,那口宝剑还或许给他殉了葬,埋在坟里了。
所以如今是徒然寻找,连浪子神剑也是瞎找一场。
赵忘凯非常灰心,但又想,美人爱红粉,侠士配宝剑。
倘若得到了宝剑,那时是怎样的威风?
何况,……他想起来莽莽的江湖之间,妙手小天尊,凭着那羽花剑正在横行,无人能制,他去世的师父,且因在早年与妙手小天尊交手,也吃了羽花剑的亏。
所以赵忘凯既不忍放弃那把七星宝剑,又不敢“有辱师命”,虽然目前毫无头绪,他可是还得尽力去找,他有时觉得灰心,可是灰心过后又着急。
并且还时时得打听着那浪子神剑的消息,只要浪子神剑还没有走,飞贼有时还闹,他就不放心,他最怕的是被那浪子神剑捷足先登,而将宝剑先得了去。
闲话之余,他想把老侠王南鹤那个人物说得正确些,详细些,好叫人再去打听,所以他把那二十年前的宫廷秘史,说给了窦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