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乌梅镇格外热闹喜庆,四月底的天气,竟让人生出一丝闷热之感。城东门从卯时开始就有人开始等着了,到了晌午,已是人山人海,还有不少闻风而来的公子小姐在往这儿赶。
宋存孝抹了抹额上的汗,觉得有些口喝,哑着嗓子交待了左右一句,便急急地跑上城楼。
甘萝将早已备好的茶水递了过去,微有埋怨地说道:“这云秀花魁好大的架子,足足让人等了三个时辰!”
宋存孝将茶水一饮而尽,另斟了一壶,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这乌梅镇除了些山山水水还算可爱,便只剩下这翠芳班的小曲还能上得了台面。云秀姑娘不仅曲儿唱得好,舞艺也是一绝。今日她夺魁返乡,更是难得要连夜献舞,感谢镇上的父老乡亲。我可听说了,唱完今日这一出,云秀姑娘便要离开这翠芳班,拜入剑舞大家公孙大娘的门下。因此,今晚儿表演,也算得上是绝唱了。等一等,也是值得的。”
甘萝撇了撇嘴,啐道:“公孙大娘的剑术还行,舞嘛,看着难受。”
宋存孝惊诧道:“你看过?”
甘萝心知说漏了嘴,话题一转道:“那日千机卫真的抓着了谢云岫?”
宋存孝想了片刻,方想起谢云岫正是那日被秦诩铁链囚住那人,点了点头道:“是啊!那人可惨了,听那日的黑衣人说,他被人割了舌头,破了气海,好像修为全给废了,浑身上下全是伤口。秦诩大人临走时说他是什么六朝余孽,还给了他一鞭子!”
甘萝心中暗忖,千机卫统领号称“三人可破道,七人可制圣”,难道竟是真的?如果那囚徒真是谢云岫,怎么宁萝山竟全无动静?若不是谢云岫,这假冒谢云岫的又会是谁?
正思忖间,却听宋存孝一声喜道:“来了!”
放眼望去,远远的驿路上,一队车马正徐徐走来,高擎的旗帜上,“翠芳班”与一个“魁”字交相辉映,赫然醒目。
城门口的众人一阵骚动,宋存孝喝了一声,快步跑下城楼。
守卫们一阵头疼,他们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往日里翠芳班去别地唱戏,返程的路上不过十数人陪同。可此时一眼望去,只怕有不下百人!加上守在东城门内外的几千人,若是一齐往那城中翠芳班的牌楼涌去,岂不是要炸了锅!要知道,这翠芳班自金陵城一路走来,已比之前预想的迟了十日,如今近半个月过去,聚在这乌梅镇渴望一睹花魁的花花公子哥儿,已足足有上万之多!
宋存孝看着渐渐到来的队伍,翻身上马,迎了上去。
翠芳班今日的排场虽大,但是排头的除了十八个扛旗的外人,其他皆是熟悉的班底。宋存孝一一招呼,很快到了花魁云秀的香车之前。
“吁——”赶车的小厮见了宋存孝,叫了一声,对车里说道:“云秀姑娘,是宋队长!”
车中之人停了片刻,方说道:“云秀姑娘一路颠簸,有些乏了,宋大哥有什么事吗?”
宋存孝微微一怔,轻声问道:“既然云秀姑娘身体欠佳,是否推迟表演?”
车中之人还未答话,队伍后面走来一男一女。男的宋存孝认得,是这翠芳班的主事郭德裕。女的身穿短裳绣罗裙,却不是翠芳班的。宋存孝瞥见她胸口衣襟上绣着“公孙”二字,心道:“传言竟是真的!”
那女子看着宋存孝,眉头一皱,冷冷道:“什么事?”
车中传来一声咳嗽,云秀轻启绣帘,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她的女伴灵音。
“一梅师姐,这位是乌梅镇守卫宋队长。”
那女子点了点头,静静地看着宋存孝。
宋存孝被她看得些尴尬,对云秀说道:“恭喜姑娘喜摘花魁!”
云秀谢过,一双俏目带着倦意问道:“宋大哥拦住车队,可是城里出了什么事?”
宋存孝不好意思地点头应道:“正是!姑娘半个月前从金陵出发,如今十余日过去,因仰慕姑娘而来的人数已破万,城中翠芳班的牌楼此刻已是人满为患,城门还聚集着上千人,其中不乏世家大族公子,姑娘若是进城,恐怕城中守卫难以护得周全。”
“游蜂浪蝶而已,驱之即可!”
宋存孝面露难色,云秀柳眉轻蹙,抬眼看向城门处黑压压的人群,深吟道:“既然如此,还请宋大哥向城里通告一声,就说今儿晚上的演出改在城郊的江滩吧。”
宋存孝闻言一喜,道:“如此甚好!”
宋存孝急忙回到城中告知众人,那被唤作“一梅”的女子却是面露不悦道:“你心心念念地想要回来,却只是在这江滩献艺,实在是不值。”
云秀却摇了摇头,听着城门处隐约传来的骚动,低声说道:“我在这座小城里生长学艺十八年,我很感激。”
女子摇头不语,看着城门处涌来的人流,悠悠说道:“师尊只要我护你上剑阁,其他的事,你自己看着办。”
云秀微微一礼谢过:“谢尚师姐成全。”
尚一梅向着队伍后面走去,不一会儿,六十余个身着短裳的执剑女子从队伍后面疾步上前,将翠芳班众人护送到了江滩。
翠芳班主事郭德裕招呼着班底搭台,云秀则回到香车之内小憩。她实在是坐不惯这两个轮子的玩意儿,可也不能睡在这江滩之上。
新月初上,众人翘首以盼的云秀姑娘终于从香车中缓缓走出,口中唱着的正是在金陵夺魁时所唱的那曲《雨铃霖》。
“天南游客。甚而今、却送君南国。薰风万里无限,吟蝉暗续,离情如织。秣马脂车,去即去、多少人惜。为惠爱、烟惨云山,送两城愁作行色……”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云秀一曲唱罢,对众人恭身一拜,说道:“云秀拜谢诸位厚爱,今夜我就要随师姐启程,诸位所送之礼,还请收回。如果有心,也可转赠给翠芳班的各位姐妹,云秀在此谢过大家!”
众人依依不舍间,一人走上前来,对云秀笑道:“众人之礼皆可退,吾师之礼姑娘不可不收!”
云秀看向那人,奇道:“你老师是谁?”
那人一正衣冠,点头笑道:“吴带当风,翩若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