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有座狮子山，山上有座阅江楼。阅江楼最高的第四层上，留有前明太祖御笔亲题的匾额。当年大晋龙骧大将军殷开山跃马渡长江，驱火焚金陵，前明最后一个皇帝便是自缢在那第四层的大梁之上，阅江楼也被付之一炬。后来，大晋圣祖武皇帝在阅江楼原址的基础上重新修建了新楼，也叫做阅江楼，并让众臣登楼留赋，龙图阁大学士包燮辞赋最佳，此楼因此被赐与包家。只可惜包氏子孙不肖，四世而衰，阅江楼几经流转，在十三年前被前金陵首富钱得孙以三千万两白银购得，钱得孙死后，此楼被其子赠送给了一江湖人士。从此，江湖上多了一段“山外小楼”的传说。
“山外小楼，暗香盈袖。”
相传谢云岫一技“舌灿莲花”，能聚十里灵气，若有人能在小楼听上一曲“春雨”，翌日路过那深冬杏树，也能令其花满枝头。所谓“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裴无忌并不在意这“舌灿莲花”的绝技，即便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医道至圣，也不能重树裴如济道心。裴如济以剑入道，成就“剑魂”之名。又弃剑道修阴阳，成为大晋国师。逃离洛阳之时，又弃阴阳道修佛。今日，就在眼前，他竟妄想再弃佛道。世人皆知，事不过三。裴如济此后一生，想再证道心，几无可能。真正让裴无忌心存忌惮的，是谢云岫此时本不该出现在此地。
三年前那道圣谕一出，庐陵裴氏早已是咸鱼一条，凡是可能接纳裴如济的，皆被千机卫紧紧盯住。谢云岫所在的阅江楼，自然也不例外。
相传裴如济之所以放弃剑道，正是与谢云岫有关，故而世人皆以为谢云岫是一女子。是以那日乌梅镇上，傅剑首才会如此讶异。可是今日这小灵云寺，为何会有一女子，也被裴无忌叫做“山外小楼”？
那女子飘身落地，看着满脸嘻笑的裴如济，轻启朱唇。
“偷天换日，瞒天过海。裴如济啊裴如济，你算来算去，可曾算到会有今天？”
裴如济打着哈哈儿，走到女子身前，连呼惭愧：“千算万算，漏算了你这一句。”
裴无忌见他二人视他如无物，不由得一声怒喝：“谢云岫，裴如济，今日既然你俩都在这里，那我就一并拿下，想必洛阳城里的皇帝会非常满意。”
谢云岫柳眉一竖，冷哼道：“不过是悟出了些花里胡哨的剑术，倒真以为你能以术伐道了！”
裴如济摊了摊手，对谢云岫轻声劝道：“别太用力，教训一下就算了。”
裴无忌气极反笑：“也罢，今日待我拿下了谢云岫，会好好地训一训大哥！”
手中碧落剑一振，向谢云岫刺去。谢云岫一声娇叱，拧身而上，口中幽幽吟道：“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裴如济见她身形似穿花蝴蝶，步步生莲，不由心里一叹：“好一朵‘舌灿莲花’，只可惜另一朵怕是要折咯！”
原来名动天下的“山外小楼”，竟是一对龙凤！
谢云岫口中诗语连珠，周遭灵气如漩涡流转，逾发充盈。裴无忌心中暗道不好，若是让她连诵三诗，世间能近其身者将不足十人。
裴无忌身随意动，手中剑忽地一沉，似重千钧，坠入谢云岫鼓动的灵气之中。
裴如济一声惊咦，不由得定睛看去，心道：“三弟这一剑举轻若重，因势利导，竟全不落庐陵裴氏剑术之窠臼，另辟蹊径！看他手中碧落剑剑势绵密如絮，莫不是繁花血景剑法里的一招？”
裴如济不知，谢云岫却是知晓。她与裴如济相识时，裴如济醉心剑道，庐陵裴氏之剑，她早已捻熟于心。而裴无忌所使出的这一剑，正是那年花朝节上他所悟出的繁花血景剑术里的一招——“未若柳絮因风起”。
想起那年花朝之夜，金陵城外秦淮河畔的繁花血景，谢云岫心底一叹：“聪明有余而智慧不足，殊不知大道至简，这般繁复杂糅，实与剑道之理相悖，又如何能够证道？”
长袖一转，谢云岫秀口一张，又是一首。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听到谢云岫第二首诗从口出，裴无忌手中碧落剑再不能前进分毫。于是手腕一翻，一招刺向谢云岫胁下。
谢云岫周身灵气鼓荡，迫得裴无忌连换三招，蓦然站定，幽幽叹道：“天道不可违，两首诗罢，你已输了。若是我再吟第三首，怕是要伤你。”
裴无忌退出一步，碧落剑横于身前，喝道：“少说废话！接我一剑！”
谢云岫俏脸一寒，骂了一声“不知死活”，第三首诗终于诵出！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这一次，谢云岫不再留手，身化宝相，凌空飞踏间，裴无忌手中碧落被踢出丈余，人也倒飞而出，撞翻了先前被鼠盗制住的两人。
三人齐齐喷血倒地。裴无忌看着追至身前的谢云岫，凄然一笑：“剑术至尊，以术伐道，呵呵……原来……是如此得不堪一击……不堪一击……”
抹去嘴角之血，裴无忌挣扎着坐起，指着裴如济道：“败在‘山外小楼’手里，我无话可说。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护着那么一个废人？”
谢云岫转身望去，见裴如济摇着脑袋自顾下山，也是摇头说道：“世间已无大晋国师，也没了山外小楼。如今站在你身前的只是越女谢云岫而已。”
“那日千机卫三大统领齐登阅江楼，你是如何逃脱的？”
谢云岫想起那日，恨然北望道：“别人眼里你是剑痴，在我眼里你很白痴。‘山外小楼’你不知也就罢了，你大哥是谁你竟也不知道！”
裴无忌呆在地上，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突然捂心痛呼。
“偷天换日阴阳镜，瞒天过海江山图！裴如济，你竟然得证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