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有座山,山无名,世人皆称其南山。南山有树,树龄不知有几千岁,树旁遍生红豆,每年立春时分,总有有心人前来采撷,制成红豆结。树旁有草庐,庐中住有三人,一书生一童子一老翁。三人结庐而居,却从不言谈,每日捉对手谈,输者次日将为上山的有心人发放红符。而有心人拿到红符之后,大多都会请书生写上“相思”二字。因此,又称作相思符。
“南国有宝树,结缘万万户。红豆生因果,换作相思符。”
裴如济说与宋母的,只是大才子司徒笑吟诵而作的五绝。而傅剑首口中念道的,却是藏于大晋凌仙阁中的江湖二十四绝画像上的一句。
“南山之南,相思符咒。”
谁能想到,那个草庐之中,竟住着一位绝世高手。
马背那人面色如冰,看着身前铁链锁住的那人,森然道:“六朝江湖之余孽,五十年后竟然死灰复燃!傅剑首,我要尽快回到洛阳,告知陛下。姓裴的妖道,就让给你了。”
傅剑首看着马背那人,点头道:“秦诩大人,请!”
宋存孝藏在人群之中,远远地听不甚清,只听到“秦诩”二字,心里一跳。
“那人竟是千机卫七位统领中的秦诩!却不知他铁链所囚的是谁?”
正思忖间,傅剑首竟叫住秦诩,询问起了那人身份,不由侧耳细听。
“山外小楼,暗香盈袖。”
这话说得宋存孝不明所以,傅剑首却是讶然叫道:“怎么竟是个男人!”
秦诩想起当日与另两位统领一起登楼时的所见之景象,嘴角一抽,挥了挥马鞭,哂笑道:“谁能想到,名噪一时的谢云岫竟是一个喜好男色的痴情种!不过可惜啊可惜,怪我的刀太快,一刀就将那娇滴滴的伶官劈成两截,不然傅剑首也能亲眼见见他的盛世美颜。”
走在马前的囚徒闻言身形一顿,立马感到腰间一痛,眼中含恨,继续前行。那锁链叮当作响,听得众人头皮发麻。
傅剑首对这种奇闻轶事并不感兴趣,身形一动,来到囚徒身前,抓住他下颚,让他张嘴,又在他气海穴上一拍,引得囚徒呲牙咧嘴。
秦诩看着傅剑首做完这些,笑道:“灵舌已截,气海已毁,傅剑首想见到那‘舌灿莲花’的奇景是不可能的了。”
傅剑首对秦诩点头一笑,道:“秦诩大人,好大的功!”
秦诩眉毛一扬,心中暗道:“凌仙阁二十四绝,个个都是当世绝顶。若不是这谢云岫沉溺男色,合千机卫三大统领之力,怕是也只能拼个平手。裴如济既然与‘南国宝树’有了牵扯,只凭你傅剑首一人,哼!到头来还不是要求于我千机卫!”
傅剑首默默离开,秦诩也自顾西去。宋存孝待得众人离去,方敢上前走到那名指路的守卫身边。那守卫长吐了一口气,指着自己湿透的裆下道:“我的个乖乖!”
灵岩山不是南山。傅剑首与秦诩也不会想到,他二人遍寻南境四道十二州,竟会在这小小的乌梅镇与妖道裴如济擦肩而过。
此时的裴如济正坐在小灵云寺的佛像前,对着怀中的女娃儿发愁。
小灵云寺的和尚们也愁苦着脸,一个小沙弥拉着住持方丈的袖子轻声道:“方丈师傅,非臣师傅又破了戒了!”
方丈瞪了小沙弥一眼,“不可妄言妄议,小心坏了修行!”
小沙弥嘴里不说,心里却不以为然。
裴如济将二人低语听得分明,掐指算了算时日,起身对方丈说道:“小师傅说的不错,非臣来此山门数月,便破了七戒,今日更是捧回一个女娃,已不可再空谈修行,还请方丈将我逐出山门。”
方丈沉吟片刻,道:“你既已有决断,可自行离去,又何需问过方丈?”
众僧闻言齐松了口气,可见这非臣和尚实在是扰了山门清静。
裴如济一指怀中女娃,笑道:“我可走,这女娃儿与佛有缘,方丈可得收留。”
众僧齐呼不可。
方丈摇头苦笑:“寺中怎可留女眷?”
裴如济忽地将女娃儿塞进方丈怀中,向后飞驰而出,叫道:“七年后再见!”
方丈忙抱住女娃儿,与众僧追出门去。只见寺外除了非臣和尚,还有一男一女。那男的青衫玉面,女子白裳秀颜,真真一双璧人。
男子仔细端详着裴如济的光头,半晌方吐出一句话来。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光头!”
女子柳眉一蹙,喝道:“裴如济,快把《江白山青图》交出来!”
裴如济奇道:“我原以为天下间最不可能问出这一句的就是你们两家,没想到竟然错了!‘江湖留白’,你俩不躲在江州的小船上喂鱼,倒跑这来问我要那阴阳师的玩意?”
“江湖留白”,正是这一男一女的雅号。男子柳雨亭,女子白香妃,二人皆出自江州府有名的世家大族。柳氏与白氏均以剑术闻名,而庐陵裴氏却是剑道至尊,以术伐道,此二人何处来的自信?
裴如济摇头哂笑,“且不说这《江白山青图》并不在我身上,便是在,单凭你二人,也敢叫我留下?”
柳雨亭轻轻抽出手中剑,悠然说道:“以术伐道,大公子难道忘了?”
裴如济腰间长剑一颤,勃然色变:“老三也来了!”
白香妃一指裴如济身后,笑吟吟地道:“若无三公子许诺,奴家可不敢在国师之前亮剑呢!”
裴如济转身看去,方丈身侧那一袭白衣是如此耀眼,刺得他两眼一红。
“大哥如今是越发不堪了,我看你修的已不是剑道,而是贱道。庐陵裴氏的名声都快被你败尽了!”
裴无忌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和八年前他负气出走时一样,那么好听。
裴如济看着他从方丈怀中抢过的女娃,低声道:“你不该来,就像你当年不该走!”
裴无忌眼中满是嘲弄,道:“当年我若不走,又怎么可能在花朝节上悟得无上剑术!如今我已是天下剑术之首,而你,却成了叛国妖道,你可知如今的庐陵裴氏,有多少人盼着把你的人头割下,送给洛阳城里的那位皇帝陛下?”
裴如济黯然,自钦天监离去的那一夜,他就已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险境。庐陵裴氏虽是剑道至尊,却又怎敌得过天子令下的煌煌众生。牺牲一个裴如济,换裴氏一族安宁,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只是他没想到,如今的剑道至尊,竟然也沦落到剑术称雄的局面。
裴无忌手里的女娃儿见他面色可怖,咿咿呀呀地大哭起来。裴无忌心生恼怒,把女娃儿举起,对裴如济道:“想不道堂堂裴如济,竟然也是一个偷奸之人。这孽种看着足有两三岁大,难不成是在那禁宫之中与人私通生下的野种?”
裴如济见他竟拿女娃儿说事,面色一沉,冷声喝道:“裴无忌!快把她放下!”
裴无忌好整以暇,悠然问道:“交出《江白山青图》,我可以考虑留下这个孽种。”
裴如济一拍腰间长剑,执剑怒道:“你敢!”
裴无忌轻蔑一笑:“若在七年之前,我还会怕你手中的流岚,可如今七年之后,你弃剑道入阴阳,弃阴阳入佛,今日又再弃佛道,人生能有几回弃?你道心早已不稳,今日焉能执剑!”
语罢,裴如济手中流岚一声悲鸣,掉落在地。裴无忌走到裴如济身前,拍着他的肩道:“对付一个道心陨落的废人,我还不至于用一个孩子作饵。”
手一扬,将女娃抛给白香妃。可白香妃却浑身颤抖,急出满头大汗。
女娃儿在空中大哭,眼见就要坠地,从白香妃的身后伸出一只黝黑的手,将她接住,搂进怀中。一个干瘦的老头走了出来,对众人哈哈大笑。
“好一出兄友弟恭的大戏,只可惜老头儿女娃儿到手,看不到最后了,国师老弟,你自求多福喽!”
说完,在白香妃丰翘的肥臀上用力摸了一把,一瞬间跃出七丈之外。
“鼠盗!”
裴无忌看着远去那人,恨恨说道:“奸滑小人,他日取你鼠命!”
裴如济却面露微笑,拾起地上的流岚,收入剑鞘,“今日的洋相出的够多了,该结束了。”
裴无忌点头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请吧。”
正等着裴如济动身,却听寺院之上传来一声娇喝。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裴无忌,你是真的长进了!”
这话声音不啻惊雷乍起,震得裴无忌身躯发麻,转身望着那人,骇然道:“山外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