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自北而南,形势险峻,历来被视为兵要之地。一千年前,一代霸主齐桓公曾悬车束马窬太行。五百年前,秦伐韩,决羊肠之险,一举夺荥阳。及至秦亡,大汉高祖困于荥阳、成皋之时,北扼飞狐之口,南守白马之津,终于转危为安。汉光武帝中兴汉室,亦是凭据太行,方能逐鹿中原。
秦皇古道上,裴如济与谢云岫并驾而行,却是说着琴师故事。
“太行山虽是兵家必争之地,却也是古往今来琴师问道的一大胜地。春秋时期,晋国琴师师旷操琴于此,创作出《阳春白雪》;楚国琴师俞伯牙在此地拜师旷为师,也才有了《高山流水》。当世琴师却大多只顾着对那教坊曲子趋之若鹜,鲜少有这般空明净静的创作了。”
谢云岫翻了翻白眼,打趣道:“剑刀书画琴茶酒舞弈,你这是想一个个试一遍?”
在她看来,裴如济出身剑道世家,剑道之外,阴阳道出自三教九流之外,尝窃观阴阳之术,而独受帝王之欢喜。裴如济既然决心以“非臣”入佛道,本来也是极好的,只可惜裴如济耐不住尘俗诱惑。其实在她心里也不愿他遁入空门。那离了凡尘俗世万千因缘的道,在她看来不过是小道,只有真正的入世,才能真正地修行,才能悟得人间真正的大道。
谢云岫出自三教里儒教中的诗家,自然是希望裴如济重树道心时能求一个大道,因此,九流之道自然不在她考虑之中。
在她看来,裴如济之前那张拜帖虽然用的是佛道的功力,却在隐约之中让她看到了书道的影子,着实可怕。虽然裴如济矢口否认,她也不能确定,于是只能搁在心底。
济南顾府之中,裴如济一番深入浅出地剖析,令顾雍之一夜成圣,更是让她对他是否另修画道心存狐疑。
离开济南的这一路上,她软磨硬泡、旁敲侧击,却只得到裴如济这样意味深长的一句。
“离开洛阳的这三年来,我常常问自己,什么是佛道?悟佛道之后,想起往日,不禁又问,什么是剑道,什么又是阴阳道?那日我三道尽失、道心反噬,昏睡之中忽然想起道家至圣老夫子的一句名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于是我不再求法以证道,只求自然。”
谢云岫不知何意,不可得解,只道他道心三破之后心情低落,希望寄身自然,以求心安。
此时裴如济听到她略带揶揄的话,摆了摆手道:“早就跟你说了,我已不再问道,只求自然了。至于要不要将剑刀书画琴茶酒舞弈一个个试一遍,一看心情,二看机缘,毕竟顿悟这事我虽然在行,可也总有一个底限吧。”
听裴如济如此作答,谢云岫决定这一路再不和他说话,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济南城。
顾大家一夕得道的故事早已传便大江南北,闻风而动的各地画师仿佛一瞬间炸开了锅,齐齐奔向济南城,甚至就连画林中的那位也在得到消息的那天搁笔,大笑三声:“吾道不孤!吾道不孤!吾道不孤!”
此时的顾府已被山东各郡画师踏破了门槛,管家早已说得口干舌燥,索性在府门上附上一帖:“新画圣已远游,归期未定!若有实在想见新画圣者,可自行前往金陵,明年花朝节花魁之夜,新画圣将亲选三人收为弟子!”
这帖子一出,立马传得沸沸扬扬,天下间几乎所有修画之人都蠢蠢欲动。毕竟自大晋立国以来,画林里的那位便不再授课。当今的画道,顾、曹、张、周四位大家各成一派,相互之间都看不起对方,如今顾大家得道成圣,便是这世间唯一触手可及的一位,谁不想亲聆圣授?
天下画师奔赴金陵之时,新画圣顾雍之正坐在大运河的高舫之上,与几位高徒相对品茗,好不惬意!
刚从乌梅镇回到济南的阎生此时一脸的倦意。他本想回到济南拜见老师之后便好生休养几日,却正巧惊闻老师半夜忽然得道成圣,被师兄赵孟遥叫到了船上。连续坐了一个月的船,任谁也都要扛不住,更何况阎生还有晕船的毛病。
顾雍之瞥了一眼阎生,忽然间起身说道:“阎生善画肖像,老师这几日画了一幅,你来看看。”
阎生强打精神,随顾雍之来到船上画室。顾雍之手里一卷画纸徐徐铺开,阎生眼睛一亮。
“好一幅帝王画像!”
上前细看,却不是老师之前笔法,不禁问道:“这笔法可是老师新悟?”
顾雍之笑了笑道:“是也不是。”
阎生怔了怔,猛地叫出声来。
“莫非竟是那‘吴带当风’?”
顾雍之点头一叹,道:“那日得裴如济一语,终于一夕破境,成就画圣,只这一指点,我不如他。”
阎生恍然,却又不解:“国师以顿悟得道闻名于世,老师却是十八年苦思厚积而薄发,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他为何要帮老师?”
顾雍之看着手中帝王图,怅然一叹道:“我求诸法,他求诸自然,在得道的路上,他早已远超世人。我只记得他说,帮我即是帮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