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寂静无声。
是谁在这大殿之上言语轻佻,更出言不逊直指天子!
众人目光找寻着,却见那被铁链锁住的谢云岫忽然间站了起来,冲着天子咧嘴一笑。
众人一阵惊慌,秦诩三人更是一阵呼喝,扯动链条将他翻倒在地。太子长宁拔剑而出,剑锋直指谢云岫颈间,大声喝道:“来人啊!将这贼子关进天牢!”
殿上天子眉头一皱,不悦道:“寡人还在这儿,太子这是要替寡人说话?”
太子长宁连忙收起长剑,拜伏在地道:“儿臣不敢!”
天子哼了一声,“还不退下!”
太子长宁退入群臣之中,天子见谢云岫已被千机卫三大统领制住,挥了挥手,起身对谢云岫道:“刚才说话的可是你?”
千机卫三大统领将谢云岫拉起,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铁链。谢云岫口不能言,只是摇头一笑。
天子面色一冷,森然道:“寡人知道你与那妖道私交甚好,说出那妖道与《江白山青图》的下落,寡人可以饶你不死。”
谢云岫不理不睬,只是两只眼睛死死地看着殿上的天子,眼中竟然满含着同情。
天子愠怒,坐回龙椅之上,悠悠说道:“秦诩、卫追、许言,将这贼人带下去。”
三人诺了一声,正欲将谢云岫带下殿去,忽然间又是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陛下既然忘了故人,那我只好亲自来见了。”
说话间,一个人自殿外跃了进来,三掌间将千机卫三大统领拍倒在地。众人惊骇间,禁军统领林奉孝在殿外一声大呼:“陛下小心!”
天子定睛看去,只见来人容貌奇丑无比,身材短小精瘦,背后竟还背着一个女娃儿。
天子身侧落下两道黑影,将天子护在身后,如临大敌地看着来人。
“鼠盗!”
看到来人顷刻之间击倒千机卫三大统领,又听到左右二人异常惊惧的低喝,天子心中一紧。
“冯剑三,陆剑九,你俩这是想拦我?”
鼠盗好整以暇地笑看着天子身前的二人,自顾说道:“世间剑道六十三,九姓剑奴侍皇家。我鼠盗盗尽天下,却不与为奴之人为难,你俩也莫要自讨没趣。”
天子身前,冯剑三迈出一步,不敢有丝毫松懈。
“阁下既然知晓我二人身份,当知我等九位世代守卫天子。阁下今日擅闯禁宫,莫不是视我等如无物!”
“呵呵,便是九位剑奴齐至,我鼠盗也不放在眼里。既然你二人不识抬举,就休怪我鼠盗了。”
鼠盗双目一凝,一瞬间跃起,朝着二人而去。陆剑九长剑一抖,划出一朵剑花刺向鼠盗。
“陛下速退!”
冯剑三对天子叮嘱一句,两腿一蹬,也杀向鼠盗。
鼠盗哼了一声,对那背上的女娃儿笑着说道:“小红豆,这袋骰子给你扔着玩,打中了那个人,爷爷给你买糖吃!”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交给背后的女娃儿,又指了指被涌进殿内的禁军团团护住的天子,嘿嘿一笑道:“我鼠盗头一回正大光明地取人性命,竟选中了这大晋龙椅上的天子,这事传到江湖上,怕是能被人记一辈子!小红豆,这骰子拿好咯,爷爷要上了!”
众人眼中鼠盗青色的身影急窜而走,犹如一只佝偻着奔跑的老鼠,在这偌大的朝堂上串下跳。每隔一息,便有一粒骰子扔出,射向天子。
“保护陛下!”
冯剑三一声大喝,众禁军齐声大呼,手中盾牌竖立,死死封住天子四周。
“叮!叮!叮!”
骰子敲打在盾牌上,响起一串轻脆的敲击声。骰子本是兽骨所制,受到鼠盗真气鼓荡射向天子,又与坚硬的盾牌撞击,顷刻之间化为齑粉。一时间,禁军所围一圈烟尘弥漫。众人咳嗽间鼠盗跃进人群,两手在众人身上飞速拍打,众人尽皆倒飞在地。
冯剑三与陆剑九虽然回剑及时,但到底不是鼠盗敌手,被他在剑背旁敲侧击,三招之下,齐齐撒剑而退,怔怔地看着将天子擒在手中的鼠盗。
“快把陛下放了!”
众人惊骇间齐齐大叫。
鼠盗不理众人,只是在天子耳畔低语了一句,便纵身跃起,夺门而出。
冯剑三等人慌忙赶到天子身前,只见天子双唇颤抖,七窍流血,已是危在旦夕!
太子长宁悲声怒道:“鼠盗行刺父皇,众剑奴还不去追!桓太医呢?快传桓太医!”
冯剑三与陆剑九相顾迟疑了一会儿,再要去追,哪还能见到鼠盗踪影!
众人忙做一团时,无人看见那被铁链捆住的谢云岫偷偷地拾起一枚散落在地上的骰子,放入怀中。
济南城,顾府。
顾雍之看着走入画室的裴如济与谢云岫二人,又看了一遍手里的纸,狐疑道:“你二人便是送上这张拜帖之人?”
裴如济点头笑道:“正是!”
顾雍之眉头一皱,看向裴如济道:“世人皆知我顾雍之不信佛道,你送上这幅字前来,却是为何?”
裴如济呵呵一笑,摇头说道:“天下间的修画之人皆可不信佛道,却唯独你顾雍之不可不信。”
顾雍之气极反笑。
“愿闻其详!”
裴如济绕着画室走了一圈,最后看着挂在屏风之上的仕女图笑道:“顾大家的铁线描笔法线条细密、刚劲有力,与三百年前的画圣吴道玄的兰叶描似是而非,各有千秋。然则若想再进一步,却不是再画千张图纸所能成就了。”
顾雍之不置可否,悠悠说道:“阁下气息紊乱,脚步虚浮,全然不似得道之人,却敢在我面前唁唁狂言,若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恐怕这天底下再没有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裴如济哈哈大笑,却是问道:“何谓‘吴带当风’?”
顾雍之答:“画圣吴道玄之笔势圆转,所画衣带如被风吹拂,故称‘吴带当风’。”
裴如济点头,“顾大家既然知晓画圣之笔法,为何又自创出铁线描之画技?”
顾雍之连连摇头,哂笑道:“我道你有何高见,却不想连这道理也不知道!画画之法若只是因循守旧而不求突破,终极一生也不及前人。我顾雍之以画道为毕生之愿,又怎能甘心居于前人之下!”
裴如济击掌叫好,却是摇头说道:“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顾大家枉活五十有六!画之道,不在形而在神。你虽然悟出了‘迁想妙得’之法,能够以形写神,然而形只是形,终究缺了神韵。正如陛下所赐‘吴带当风,翩若惊鸿’的称号,终究只是一个称号。”
顾雍之眉头一皱,想要辨驳却不知如何开口。
裴如济指着顾雍之身前的纸道:“顾大家的画法已然纯熟,进晋画圣指日可待,只可惜心中仍困侑于这个称号,落入了陛下的樊笼之中!”
顾雍之“啊”了一声,惊惧道:“你是说……”
裴如济点了点头,正色道:“顾大家,自陛下赐你尊号的那日起,你就已然与画圣无缘,这十八年的画,你都白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