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元一说到此处,声音微微颤抖,他颤声道:“那时候,元一只听到那个东都来的大官儿一声令下,前头开路的衙役、还有后头押后的衙役就同时动起手来,举到向我们砍杀过来。
我和冯伯因为是走在队伍中间的,所以反而不是最先遭难的。
当时元一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冯伯趁乱推到了一边的灌木丛中......
冯伯其实本就不是流人,我家被抄家前他已经是良籍了,所以流人的名簿上并没有冯伯的名字。
元一知道,冯伯是拼了命想用他自己的命来换元一逃生的!
那些官兵杀遍了我们所有人后,还点查了一遍被杀死的流人数目,核对数目无误后这才离开的,冯伯就是这般顶替了元一赴死的。
......临川县主、东川县主、衡阳县主、丽江县主......
她们都是再好不过的好女子!平日里县主们见元一年纪小,总是会帮衬着冯伯和元一做些农活......
还有襄州乡主,她不过才比元一大三岁而已,竟然也都被......”
冯元一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狠狠的一揩流下鼻涕的鼻子,瓮声怒道:“他们不是人!都是畜生!!等元一长大了一定要替大家报仇!杀掉那个狗官!”
在那个昏暗的火堆旁,没有人看见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薛从嘉眼底的那一抹凛冽刺骨的眸光、以及他手心中被他自己扣得血肉模糊的血迹。
冯元一只是听到那位漂亮的“薛大哥”低声自言自语道,“东都来的大官?可是御史台的御史?”
薛从嘉想起了什么,他并没有转过头去,只是轻声问道:“......元一,你一路上有没有听到别人是怎么称呼他的?”
年仅九岁的冯元一满脸具是恨意,他恨声回答道:“元一虽然不知他究竟是何人,但是在玉山县府衙内、元一却听到我们玉山刘县丞称呼他为‘万中丞’!”
“万中丞......”那就真的是御史了!
薛从嘉心道:这么说来来人真的是东都御史,只是‘左肃政台’专知监察京师百官及监察各部军旅,左肃政台御史们素来端正、颇有清名,断不会来曲江行次恶行;
那么,此次来人必定就是光宅元年新置的专知诸州按察的‘右肃政台’御史了。
只是指控一群老弱妇孺意图谋逆,这般毫无益处之事断然不会是女皇的手笔,那么,究竟是何人这般胆大包天、假传圣旨借此邀功呢?......
薛从嘉喃喃道:“看来,只有等宁大哥回来后,我们才能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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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不已是在八天以后才带回来青龙门查到的最新消息的。
时间拖了这么久才回来,薛从嘉等人还险些以为宁不已、成二二两人也遇险了。
原来,正是右肃政台御史万国俊秘密向天子告发岭南流放的李唐宗亲和李唐旧臣有谋反之意,而大周皇帝武曌便派遣时任司刑评事的万国俊、代理监察御史之职前往岭南查问真相。
谁料万国俊此人虽然名为御史、其实内为酷吏。他到达广州府玉山县后,立即召集全部流放人员,然后假传朝廷命令让他们自尽。
流放到岭南玉山县的大多数都是李唐宗亲,原来都是龙子凤孙天潢贵胄,虽然如今蒙难成为流人,但是他们不亲眼得见朝中赐死的旨意,如何肯莫名去轻易赴死?于是纷纷呼喊不服罪责、是被冤枉的。
而实际上,监察御史万国俊早在来岭南的路上就打定了主意:不论岭南流人是真反还是假反,都要判他们一个谋逆!
若不如此,他之前那一番密奏天子岭南流人谋反之事如何善后?他又如何得以在皇帝面前露脸得以高升呢?
万国俊也正是早早调查到,如今岭南玉山县的流人都是李唐宗室里不入流的小角色,不过是一些以谋逆之罪处死的郡王之后,还具是女流之辈,不足为惧。
这些人虽然也是忝为宗室的,但是因为并非亲王贵胄之后,所以他们在朝中并无靠山。
就算那些而今依然忠心于李唐的朝臣、以及太平公主等李氏贵胄,也未必会替这些远得不能再远的远亲们出头的,所以万国俊冤枉起这些岭南流人谋反,是毫无一丝一毫压力的!
他假意带这些流人去上一级的州府查询实情,实际上却将他们全部驱赶到曲江河边,一个时辰的功夫竟然残忍屠杀了三百多人——三百多个原本或是出身李唐宗亲的天潢贵胄、或是出身官宦名门的犯官之后。
然后还在当日,就伪造了他们谋反的罪状、快马回京上报周天子武曌。
同时,还密告说其他的各道流放之人也一定是心存怀恨、意图谋反的,劝说女皇及早清除掉所有流放的李唐宗亲和唐室旧部。
女皇不知真相,对万国俊这番处置果然是龙颜大悦,还提升了万国俊为朝散大夫、行侍御史。
薛从嘉听罢宁不已带回来的消息,脸上已经一片铁青,容色肃杀的道:“万国俊此贼真是万死难袛其罪!枉为御史大夫!先是密告冤枉无辜之人,然后不查而诛,罔顾朝纲、草菅人命!”
宁不已苦笑着道:“少主息怒,既然事情已经到了如此田地,那么究竟各道流人是无辜、亦或还是谋逆,全要看庙堂之上‘那一位’是怎么看了。
她说谁是谋逆、那么谁就是‘反贼’;她若说谁没有谋逆、那么谁就是‘忠臣’,这事......咱们无计可施,也无法涉足......”
薛从嘉心底蓦然闪过一丝寒意,他竭力压制心底的恐惧,喃喃道:“是啊......这一切全都应在了‘那一位’的一句话上!
......可是,若是‘那一位’也不查而诛的认定流人有罪呢?
今日这事究竟是到此为止,还是说,这一切只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薛从嘉眼中精光乍现,回过身来肃容正色道:“天一亮,我们就立即出发回薛家寨,再好好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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