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从嘉剑眉一挑,眼带煞气,低声问:“你说你是玉山县的流人?你说的那个玉山县,可是距此处三十里外、羁押圈禁李唐宗室和旧臣的玉山县?”
那孩子抬起自己脏污的袖口拭了拭通红眼角旁的泪,目带凄然,他闷声应道:
“......是......正是那个玉山县,我就是在玉山县生活的流人,我叫冯元一,我的父亲是前任潘州刺史冯君衡。
父亲在三年前与南安郡王李颖一道被魏王检举为谋逆之罪而处死,所以之后元一就与那些年幼幸存的李唐宗亲一起被流放于玉山县了。”
众人闻言,不禁哗然大惊!
原来,那玉山县正是前几年的永昌年间,被薛家寨众人救下来的李唐宗室妇孺及被冤杀的亲李大臣后代所贬斥岭南的落脚流放之地!
当时薛从嘉和薛氏部曲就是从武承嗣、武三思等人派来的爪牙手下救下这批流人,然后将他们亲自妥善的送到了他们的流地曲江玉山县,这才遁迹远去。
那时候的薛从嘉年仅十二,比现在还要小上三岁,但是因为他容貌出众,五官上的变化也并不大。
所以虽然如今长大了几岁,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和神髓并没有太大变化,故而冯元一才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不料当年薛从嘉和薛家部曲救下来的这批李唐宗室和旧臣后代,而今却依然难逃一死!还是这般惨烈的死状!
薛从嘉既然得知那三百枉死之人都是玉山县的流人,还如何不知他们真正的身份呢?
只是......冯元一......
不知道为什么,薛从嘉似乎对这个名字感觉十分熟悉!
但是他应该不是在这一世中听过的,或许是后世中作为博士的李从嘉所听所见也说不定。
这么说,难道这个孩子也是历史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所以自己才会曾经在书籍中听过见过他的名字?
可是薛从嘉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后世时,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冯元一”这个名字的,自然也怎么都想不起来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历史中有名的人物,于是只好作罢。
只是薛从嘉此时想起那十几名赤身裸体被凌辱致死的少女,心下却是大痛:这些少女中,一定有人体内流着跟他同样的血液,是他们李唐的宗族亲人,是他的远房堂妹......
曾经天潢贵胄的李唐王朝龙子凤孙,在大周天子御下的这个世道里,却命如草芥、被屠如狗!
既然是如此,那么玉山县他们就不能再去了。
薛从嘉于是命他的近卫宁不已带着另一个部曲成二,先行赶回广州府联络青龙门广州分坛的羽卫打探消息。
然后薛从嘉便带着剩下的六名部曲及冯元一,去了附近的小县城灵川县过夜。
薛从嘉知道,既然有人胆敢这般大肆屠杀流放岭南的李唐宗亲和旧臣,必定是朝中的监察御史或者钦差大臣到地方来才敢如此行事。
所以为了众人的安全起见,怕引起当地百姓的注意,反而引来官府中人注意,故而并没有带人进县城或是周围村子。
因为他们的马匹上都带了可以露宿的行囊布袋,所以薛从嘉决定带着众人在县城和村庄附近没有野兽出没的水边露宿。
如今是二月,入夜后还有些凉。不过升起火后,众人再将打来的野禽野兔烤来吃了填饱肚子,也就都暖喝起来了。
薛从嘉见那叫作“冯元一”的孩子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这才慢慢问起话来:“元一,那你可还有其他活着的亲族?这几年在玉山县的日子又是怎么过的?”
冯元一的一双眼睛依旧红红的,他道:“冯家应该已经再没有什么活着的人了......元一的父亲和元一那三位已成年的兄长都被处死了。
只因为元一尚且不及马背高,所以侥幸得以活命、被流放到岭南。而母亲和姐姐也都被没入官府为奴,现在也不知他们被流往何地去了......
那年我们这些流人刚刚进了岭南境内,就被那几个让京中的人收买了去的衙役捆起来了,说是要将我们这些妇孺全部杀死。
还多亏遇到了薛大哥和其他叔叔们相救,否则我们这三百人能否活着到达流地玉山县还是两说......”
冯元一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虽然元一家破人亡、身边再没什么亲人了,但是家中老仆冯伯却是元一父亲少年时的书童。
这几年来冯伯一直忠心耿耿的陪护着元一,还与元一一起到岭南来。这些年也都是冯伯在照顾元一生活的。”
薛从嘉想起那位已经被黄土掩埋了的白发苍苍、身首异处的老人,叹道:“冯伯就是那位将你推下灌木丛的老人家吧?”
冯元一眼眶一红,道:“是......”
薛从嘉蹙着眉,问道:“你们何以会跟官府中的衙役来这么偏远的江边?那里已经不是玉山县的辖区了呀。”
冯元一恨声道:“就是今日早上,官府里来人将我们这些在田里耕作的流人带去了玉山县府衙问话,说是有一位东都来的大官,有旨意要传达给我们,要求我们的人全部都要到齐。
于是大家欢天喜地的去了,还以为是圣人大赦天下也赦了我们呢。可等到了地方,才知道那东都来的御史是说我们密谋造反的,说陛下下旨要将我们全部当场处死!”
薛从嘉目光一凛,轻声问:“既然说是圣人传给你们的赐死旨意,那么,你们可有看过那封上谕敕书?”
冯元一道:“临河县主说要亲眼见见敕书,可那个东都大官却不肯给我们看!
临河县主和东川县主等故唐宗亲纷纷厉声诉说大家没有反义,若无敕书不肯就死。”
原来载初元年,当时还未登基为帝的周天子武曌当时还是李唐的武太后,虽然她以谋逆之罪大肆屠杀处死了李唐宗亲的男丁们,但是未免遭人口舌、于是不好对李唐宗室的妇孺也一起同诛,只好发配他们流放去了岭南,让他们在蛮荒之地自生自灭。
故而玉山县流地这些幸存的李唐宗亲里竟然没有一个男丁,全是“县主”、“乡主”之类的女流之辈。
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是她们却不是寻常女子,很多而今的县主乡主,当初李唐盛世之时都是郡主之尊,也是见过天家诏书敕令的。
所以如此生死大事,她们要求亲见敕令辩驳真伪,也是情理之中。
薛从嘉道:“那之后呢?那东都来人根本拿不出制书敕令来是吗?”
冯元一道:“是的,他拿不出敕书!只说那是天子的口谕。大家也无法,只得苦求不止,纷纷诉苦自己并无反义,就连咱们玉山县令刘县丞也帮腔对东都大官道我们这几年一直安分守己,不曾有不规矩的举动。
于是那个东都来的御史便说,我们反与不反、不是刘县丞的一句话就可以证实的,要再详细调查清楚,于是要带我们去上一级的州府去做详细调查问话。
......可是不成想......他竟然将我们引到偏远荒芜的曲江边,便要就地残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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