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颔首正色道:“好!从嘉能有这个志气,为师也替章怀太子欣慰!只是,你为人子的义务却不仅仅在于替父‘昭雪沉冤’一事上头!不要忘记,你是素有贤名的大唐章怀太子的李贤的儿子,还是章怀太子妃房氏膝下唯一记名的‘嫡子’!
师父教你武艺,也并非是要你逞匹夫之勇,去报一家之仇的。要知道,如今皇帝被幽居在别殿不能参政,武后一人身系了整个李唐整个江山社稷。不论今后何时,你都要记得自己身为宗室的职责,就是‘以民为先’,切记不可冲动胡为,给大唐的百姓带来灾祸!”
薛从嘉闻言,毫不迟疑的点头应是。
但是略一回味师父薛公的话,他却忽而面带犹疑,疑惑的问道:
“徒儿毕竟不是以武犯禁的游侠,怎么会以暴力的方式为父亲报仇呢?若是那般如草莽之人,从嘉才真的是陷父亲于不义不孝了!
只是,徒儿不明白师父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方才师父为什么说徒儿是记名在母亲名下的嫡子?徒儿不是本来就是母亲的亲生骨肉吗?......”
薛公刚才是一时的口快,话既然说到那里了,就脱出将心里藏着的秘密说了出来。
但是此时,他想收也已然是收不回去了。见薛从嘉追问,薛公不禁踟蹰语塞。
薛从嘉的视线从语塞难言的师父薛公脸上,转到师父身后半步远的薛楚卿那尴尬莫名的神色上,于是一张小脸儿上的疑惑之色越来越深!
薛从嘉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声音虽然童真稚嫩,但语调却严肃认真,他道:
“师父,您方才说过徒儿在师父跟前不需要隐藏心绪,那么徒儿这会儿就有两件事不解,还请师父如实相告、为徒儿解惑!”
他不等薛公找机会拒绝,就忙接下去问道:
“——第一件事是徒儿方才听师父所言,您是在调露二年徒儿的父亲被废黜太子之位时、就已经开始谋划营救徒儿一家了。可是直到两个月前徒儿的父亲过世之前,他才交代徒儿在他离世后立即随他身旁的近人去找师父救命。
徒儿不解的是,既然师父与父亲有这么深厚的旧谊,肯为家父担天大的干系、将我换出巴州在身边收养照顾,何以父亲这么多年来却从未在我们面前提起过师父的名字呢?
徒儿从来没从父亲口中提过‘薛公’这个名字,甚至父亲临去前也没有告诉徒儿师父的姓名身份,只是对从嘉道‘薛公’是徒儿的一位长辈,是绝不会害从嘉性命的。
但是师父如果是父亲的刎颈之交,父亲为何从来没有与我们提起过?可是如果师父与父亲不是生死忘年之交,父亲又岂能以子嗣相托如此的信任师父?
所以徒儿被彻底搞糊涂了!怎么也想不通......师父的年龄和气度看起来都不可能是徒儿父亲的旧属,那么师父与家父、又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至于徒儿第二件事不解之事就是,方才听师父清清楚楚的说徒儿是‘记名’在母亲膝下的嫡子,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徒儿并非母亲的亲生骨肉?
可是若是师父此话为真,为什么徒儿包括家中的兄姐也都不知情?就算是因为徒儿年幼、所以父亲母亲没有告知徒儿实情,但是何以师父这位‘外人’却反而知道其中的情由呢?这不是太过于奇怪了吗?”
薛公回头看了眼一直闷不吭声、低头走路的薛楚卿,又看了看端坐在自己肩头,小大人儿一般早熟严肃的小徒弟,长长叹了口气。
他伸手托住肩上的薛从嘉,将他放在地面上站稳,然后又自己蹲下身子来,让自己的视线与薛从嘉的视线平齐。
这才神态一整,沉声道:“薛从嘉,你听好!下面这些话为师这辈子只告诉你这一次,你听过之后回了白果村就要立刻忘记。直到有一天你有力量能保护好自己,否则这番话就必须永远陈在心底、不能再见天日。在你有一天可以真的手握乾坤之前,你锁能拥有的身份、只有你现在的这个这个身份,这个名叫‘薛从嘉’的身份,你明白不明白吗?”
薛从嘉睁着一双水墨画一般的瞳仁,认真地点了点头。
薛公望着面前秀气的小人儿那双明亮清澈的水墨瞳孔、以及那比之寻常的大唐汉人更加挺拔秀美的鼻梁,微微叹息,这才道:
“从嘉,旁人都说你的相貌有七分肖似你的父亲,那是因为他们从来不曾见过你的娘亲。其实若论相貌,为师倒觉得你更加肖像你的母亲,只是你父母容貌都生得极好,而你也还年幼,所以这些细微差别很难看出来罢了。”
薛公目露追忆的道:“你的亲外祖母,是铁勒有思结部落首领的女儿,名字叫作‘托娅阿伊’,‘托娅阿伊’在铁勒语中意为‘光辉的月亮’。
铁勒人不论男女,眼眶都要较之中土大唐人更加深邃,他们的鼻梁较之大唐百姓也更加挺拔秀美。
不过因为你的外祖父是汉人,所以你母亲中和了她父母的长相,虽然眼睛很深邃、瞳孔颜色较淡些、鼻子稍稍比唐人挺拔一些,但是这些都是极微小的差距,所以到了你母亲这代,容貌上与汉人基本上并没有太大差异。
至于到了你这一代,除了鼻子与寻常唐人的面相相比更秀挺一些、眼睛更深邃一些,但是基本已经看不出有什么异族血统,只不过像一个五官过分精致的漂亮汉人小孩儿而已。”
薛公身后的三郎薛楚卿苦涩莫测的神情,而薛公面前年仅六岁的小徒弟薛从嘉此时已经被这短话搅得震惊不已、呆若木鸡的了!
薛从嘉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真不是母亲房氏的孩子!
甚至就连身体里的血统,还有四分之一是异族的......
以薛从嘉屡遭变故而格外小心的性子,本来这样事关身世的大事、他是不应该在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就这么相信薛公的一面之词的。可是奇怪的是,薛从嘉甚至丝毫没有对薛公的话,存在一一星半点儿的怀疑的。
而此时薛公苍老的脸庞满是追忆和思念,他声音忽然低沉而温和起来,轻声对面前的薛从嘉诉说道:
“有思结·托娅阿伊,就是老夫早逝的如夫人。你的母亲薛氏雪莲,就是老夫四十八岁才得来的老来幺女......
雪莲十五岁时与你的父亲相遇,二人一见倾心、私定了终身。但是当时的章怀太子身边已有了正妃房氏及良娣张氏伴驾在旁,所以老夫不愿自己的女儿委屈做小,就坚持没有答应让她嫁作章怀太子做庶妃。
可是老夫不曾料到的是,雪莲这孩子竟然珠胎暗结已经怀有身孕,还一直私下瞒着老夫。直到数月后显怀了才被老夫知道。
......若是早几个月发现,或许家中还可以做其他设想,那会儿雪莲的胎儿月份已经太大了,孩儿打是不能打掉的了!掩人耳目去招赘女婿入门也已经来不及了,而当年雪莲所怀的孩儿......
——就是你了,从嘉!”
薛从嘉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乱得一塌糊涂了,耳朵里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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