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叹息道:“也是为师之前想得太过简单了,本以为既然章怀太子已经被废黜、并流放到了偏远的巴州两年之久了,为师又是已经在永淳二年就‘病逝’的‘死人’一个,那暗中操作起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想要救你们一家人离开巴州,兴许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直到为师见到太后对太子的这一番防范举措才知道,原来东都的‘那一位’、竟然是时刻都不曾放松过对巴州一切动静的留意和监视。只叹章怀太子在任太子之位时太过深入臣心了,所以今年二月里京中的帝位一番变动下,竟然让‘那一位’在第一时间里就对太子心生警惕,进而生出了戒心和杀心。
而今看来,武后既然片刻都不曾放下过对流放巴州的章怀太子的警惕,想必就算太子而今安在人世,为师也是无法救他离开的。否则以太后眼里不容沙的狠厉性子,怕是只要我们还在这大唐中土之上,那么就算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逃不脱太后所派的无穷无尽的追杀!那才真的是难逃一死的死结呀!”
薛从嘉默然,他还记得在他们一家都被幽禁在长安别院里的那两年间,母亲房氏还常常会对他说过,他的祖母武后在所有的宗亲中、最宠爱的女子就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就是薛从嘉的姑姑太平公主李令月;而在大唐宗亲的男儿中,武后最喜爱的却是李守义这个孙儿,也就是薛从嘉自己。
而薛从嘉一岁多才刚刚记事起,武后就常会命人传召自己入宫去玩耍,他的祖母武后虽然一向对他的父亲李贤感情淡淡、对薛从嘉的两个兄长和阿姐也一向是不闻不问的,但是却在众多李唐皇亲中、唯独是对薛从嘉最为偏爱,时常召见。
这样非同寻常的宠爱,导致他们一家人被圈禁在长安别院时,薛从嘉的母亲房氏还心存幻想、不止一次的目光呆滞着抱着薛从嘉,喃喃自语道:
“星奴,乖儿......如果天后召你进宫去玩耍,你可一定要乖巧懂事,听天后的话,多讨天后的欢心!星奴你知道吗,你‘星奴’的乳名还是天后亲自为你取的,天后第一次见到襁褓里的小星奴,就赞道‘此子眸若灿星,犹如瑶池仙童,必不是凡胎。’
天后陛下最是疼爱小星奴了,星奴如果见到你阿婆(唐代祖母、奶奶的称呼),就去求求她,说你年纪小、很久没看到阿婆了,很想念阿婆,求求你阿婆开释你、接你进宫去照顾......”
每当这个时候,就连薛从嘉的父亲李贤,也会表情颇为复杂的欣慰他的正妻房氏道:“星奴还年幼,又素来最得母亲的疼宠,就算咱们有什么不测,母亲也必定会降恩旨开释星奴的,你就不要再担心了。”
可惜李贤和房妃都错估了武后的心思。
武后是一个心坚如铁的女子,既然她已经打定主意,就不会再给任何人、任何机会去动摇自己。
甚至薛从嘉自己也曾在后世的野史听到一种说法,说武则天的第一个女儿安定思公主就是被其母武昭仪亲手掐死、然后再嫁祸给王皇后的。
而武后自从调露二年开始圈禁李贤一家、直到流放李贤一家去巴州的两年期间,再也没有召见过幽禁在长安别院里的薛从嘉到东都洛阳去见她。
薛从嘉回想起记忆里的父母双亲,还曾对他那位心狠手辣的祖母存有的一线希望,却只想冷笑。
他的父亲和母亲,心地都太过仁善了,都看错了武后。
若不是薛从嘉自己有着现代考古学家深厚的历史知识,熟知了这段历史,又何尝会相信母子之间还能这般的绝情绝义呢?
薛从嘉记得后世的野史中曾经记载,就是武后自己下令将自己的长子、薛从嘉的伯父李弘毒杀的;也假借了手下爪牙之手逼迫自己的次子、薛从嘉的父亲李贤自缢身亡。
试问这样一位心狠手辣的母亲,又如何能对自己的孙儿手下留情?
只怕父亲李贤也正是在临终前的那一刻,彻底的看透了母亲武氏的果决狠辣,这才下定决心趁乱使了一招“梨花接木”之计将自己的一个儿子换走,这样如果将来家里再遭遇什么不测,至少也能保存一条血脉。
在武后派人逼死薛从嘉的父亲后,又装模作样的在显福门替亡子祈福。
也许他的“祖母”对他真的是有些不同吧!所以还在李贤身死后竟然开恩加封薛从嘉“犍为郡王”的封号。
而那时他的母亲房氏、两个兄长和阿姐,却都依然只是庶民的身份。
他“李守义”竟然成为了他父亲之死的唯一“受益”之人,但是想必当武后的封赏传到巴州时,接这道恩旨的人已经不是他本尊,而是他的替身、此时仍在巴州流地的“李守义”。
薛公低叹一声道:“虽然都说、自古虎毒尚且不食其子,但是太后的心思,却素来莫测难猜,谁又能读得懂呢?”
薛从嘉冷声道:“徒儿的父亲是被冤枉的!虽然徒儿当年才不过两岁,可是也明白这个道理:当时我父亲已然贵为太子,又是最得徒儿的阿翁之喜爱!而徒儿的阿翁那几年里身体每况愈下,本来就是打算百年之后将皇位传给徒儿的父亲的,父亲他还有什么理由去造反?这样有意义吗?”
薛公沉默片刻,缓声道:“为师自然是相信章怀太子的为人,想必凤仪四年时、他们从太子府里搜查出来的几百具铠甲,都是栽赃陷害的,并非章怀太子私藏之物。其实,朝中的大臣里、又有几人是当真相信章怀太子竟然会谋反的?
想来太子宅心仁厚、自幼深得先帝喜爱,在朝中和民间都是颇具清名。太子又是从不党鹏的、手中又没有兵权。谋反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的游戏,没有兵权,谈何谋反?就凭几副不知来历的铠甲就能得天下?”
薛楚卿也冷冷的嗤笑了一声,冷笑道:“父亲,孩儿觉得这事儿太过蹊跷了吧?武后就因为太子府的那个下人赵道生刑讯之下的一通胡乱伪证,就确定章怀太子指使刺客暗杀武后宠臣明崇俨,这事儿简直是草率非常、怪异非常!
试想章怀太子是什么人?那是出了名的心怀宽广!就是在朝中、也是素来都以德报怨、令人敬服的。
再者说来,章怀太子又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因为与旁人言语中结下私仇而买凶私杀大臣?谁知道那个与人里应外合在太子府里窝藏铠甲再去陷害太子的人,是不是就是那个叫赵道生的奴才?
还有一事,孩儿觉得就更加奇怪,若说章怀太子因为谋反而被废,可是他身边的近臣张大安、刘讷言却只是被贬斥流放而已,这不是太不合情理了吗?就算是先皇怜惜那几个于国于民有益的贤臣,但是试问若是他们真是犯了这等抄家灭门的谋逆大罪,以武后狠辣的性子又怎么能让他们活着离开长安?
所以在三郎看来,武后对章怀太子身边几个近臣的处置态度上就已经可以断定,章怀太子必然是无辜的、绝没有谋反!”
薛楚卿一番话说得是十分激动、铿锵有力!
薛从嘉一双眼珠儿涨得红红的,他紧紧抿起了唇角,半响才轻声道:
“徒儿不能坐看父亲蒙受这样的不白之冤,还要在百年身故枉死后背着‘谋逆废太子’之名千百年!
徒儿......徒儿总有一日势必要手握乾坤、拨云见日,替父亲昭雪沉冤!还他清白——我薛从嘉的父亲,从来不是谋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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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在唐代,皇后也是可以被称为陛下的,史料中亦有记载,在武则天做皇后时与高宗李治并称二圣,就已经被称为“陛下”、“天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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