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李白在竹屋门前轻叩几声,却没有应答,见屋内不似有人,只好转身离去。
天色渐晚,而雨后地面湿滑,李白决定先回亭子歇息,明日再来此地寻找隐士。
回去的路上黄狗没有再跟来,想是竹屋主人养来护院的。却没成想这狗子这么容易收买。
李白心情略微舒展了些,慢慢走回亭子,却见那里已经有了“主人”,夜色中一头白鹿站在亭子中央,鹿角在月光下微微发光,这神秘而圣洁的生灵仿佛此地的山神一般,让李白不禁心神一震。
那鹿见到李白并没有敌意和惊慌,反而向李白略一顿首,仿佛行礼的样子。李白心中觉着有趣,也像它行了稽首礼。那白鹿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悠闲地在亭中坐下了。
李白也不以为意,自来熟的在白鹿旁边坐下,暮春的山间夜晚并不寒冷,却也不是寻常人可以过夜的温度。李白打坐在地,将《秋水》内经调息一个大周天,觉得身体暖和许多。他还是少年人,渴觉的很,不一会便靠着白鹿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是天亮十分,李白见自己身子紧贴着白鹿,它的身上十分温暖,竟生出了留恋之感。他忍不住摸了摸那通体洁白的鹿角,他这几年都长在戴天山,上山下山不知多少回,却是第一次见到这白鹿。
清晨露重,李白只是摸了白鹿几下,便已经满手露水,白鹿睁开眼睛,轻轻的****李白的手心。李白经逢变故,连与父亲妹妹分别都是仓促万分,已经几天未与生灵有过如此温柔缱绻的交流。一时间,竟悲戚万分,他不再嚎啕大哭,只是默默的流泪。
白鹿见状,又轻轻的将他的眼泪舔去。
“鹿兄,你是不是在劝慰我男子汉不应该轻易哭泣?”李白抱着白鹿的脖子,想着这白鹿有角且很大,应该成年多时的雄性,比自己年纪大,开口便用了尊称。
白鹿没有动作,只是默默的看着李白,一双剪瞳清晰地映着李白的模样,白色的睫毛不时忽闪,精致的不像人间的生物。
李白止住了哭泣,站起了身子,心想:既然已经找到了人居,不管是不是那隐士所建,好歹看到主人再说。自己眼前的目标就是尽快找到那隐士,拜师学艺,让家人放心。
他拍了拍白鹿的头:“鹿兄,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啦,如果事不成,今晚再来此地陪你。”
那白鹿却也站起,李白走出亭子,它也跟了上来。
走了半晌,到达竹屋,却见竹屋周围还是只有自己昨天的脚印。那黄狗见到李白,欢快地跑过来,冲他摇着尾巴。
李白会意,从包袱里拿出肉干,分给黄狗,又试着给白鹿,它却摇头不受,低头吃起路旁的草叶来。李白微笑着看着这一狗一鹿,自己啃着肉干。
他仍不死心,又去叩了门扉,询问了几声,依旧毫无回应。
李白一时有感而发,捡了根路边的树枝,在地上写起诗来:“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
吃完肉干,他带着白鹿到那桃花林里,调息一周天,又捡了树枝将秋水剑比划一番。
剑风拂过,引得落英缤纷,李白在花瓣中舞剑,十分自得。
他折腾一番,终于累了,又靠着桃树下的白鹿,睡了个午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边,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慢慢走到竹屋前,他注意到地上的诗,慢慢勾起嘴角。
那人面白微须,清矍非常,他看似面如止水不苟言笑,此时露出笑容,却似昙花初绽,自有一段风流态度,令人见之忘俗。
他跟着黄狗一路走到桃花林,却见一个少年靠着白鹿在树下睡的正酣,他头发几天没有打理,散乱而毛躁,脸颊上也不知在哪里蹭到的污迹,活像一只小花猫。然而他这般靠在白鹿身上,满身满头尽是花瓣,竟让人有一种恬静美好的感觉。
那人默不作声,纵身一跃,斜倚在少年对面的桃树上,迎着和风,静静地喝着白玉葫芦里的酒。
当李白醒来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副场面,灼灼桃树上白衣男子仰头喝酒,皓腕如雪。丰神俊秀,烨然若神人。
李白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你…你是仙人么?”
那人声音低而清冷:“不是。”
李白看到那人树下摇尾巴的黄狗,明白他就是竹屋的主人:“请先生收我为徒!”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有什么本事,就要拜师,未免太草率了吧。”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白。
李白连声道:“先生愿意教什么,我便学什么。”
那人“哼”了一声,从树上跃下。
“李白,你的志向是什么?”
李白听见他知自己名姓,知道自己赌对了,昂起头道:“我想做张良,鲁连。平生快意,若有危难,愿为辅弼,使天下太平,事了拂衣而去。”
“哈哈——”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
随即又道:“我有《反经》十卷,你可愿学?”
李白连忙叩首:“师父!我愿意学!”
原来此人正是剑南道一带闻名的大家——赵蕤,坊间皆说他“博学韬衿,长于经世”且“任侠有气,善为纵横学”。李白自是听过他的名头,只是听父亲说自己想学的一切他都可以交,却不知他可会武艺。
赵蕤仿佛看出李白想法:“《反经》除了是一部韬略之书,其中也蕴含着武功心法,我自会传与你。至于我其他的功夫能否学成,全看你的本事了。”
又道:“秋水已经跟我讲了你的事,你父亲已经将事情了结,莫要担心。只是这几年你就不要回去了,免得落人口实。”
李白心中大定,几乎要开心的上去拥抱赵蕤,只是碍于礼数,只得规规矩矩地跟在赵蕤后面。
赵蕤带着李白走向竹屋,快到的时候,他说:“这屋子只够我一个人住,还得再给你建一栋。”说着,寒光一闪,他已将剑抽出。
那剑并不薄,剑刃却极其锋利。
李白还未看清楚,赵蕤隔空一挥,只听“唰”地一声,前方一大片竹林应声而倒,断面俱是光滑无比。
李白惊得呆了,他见过秋水师父使剑,虽然精妙,却也没有这般隔空劈物的能力。
“师父……这剑法能不能教我?”
赵蕤看着小徒弟眼睛里的星光,突然觉得颇有兴味:“你觉得这样就很厉害了?”
“恩恩!超级厉害!”
“十年之后,你也可以。”赵蕤说完抱着一大捆竹子向竹屋走去。
李白见状连忙手拖了两根,跟了上去。
两个人折腾了半天半夜,才将竹屋撘出一个雏形。
李白困得厉害,赵蕤只得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而自己在地上打地铺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李白早上醒来,不见师父,却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出门一看,师父正在将新建的竹屋加固。他连忙上去帮忙,两个人又忙了一个早上,终于将这竹屋建成。
李白颇有成就感,一直笑嘻嘻地跟在师父身后。
赵蕤将早煮好的粥盛出,两个人痛快的喝了个饱。
李白这才有机会将师父的竹屋看个清楚,只见屋中的家具摆设无一不是竹子制成,大到书柜,小到碗筷。
“师父,你好喜欢竹子啊?”
赵蕤看了李白一眼:“竹子有什么不好?中通外直,品行端方。”顿了顿:“主要还是这山间取材方便。”
下午两个人继续做起家具,赵蕤将竹子砍倒,李白将堪用的大材砍下,两个人再合力扎成型,终于在天黑之前将李白安身之所竣工。
虽然粗糙,但李白少年心性,又觉得有趣无比。
吃过晚饭,赵蕤坐在竹屋外侧的断崖旁边弹起琴,李白这才发现原来竹屋离悬崖如此之近,他虽不畏高,站在崖便却也免不了脊背发寒。
赵蕤琴声高妙,李白却是不太听得懂的。只是觉得很像是某种鸟叫声。
正想着,突然远方飞来三五成群的喜鹊、鸽子、杜鹃之流的小鸟。随着琴声渐进,慢慢的有一些仙鹤之类的中型鸟类聚在崖上,群鸟盘旋,黑压压一片。李白已然长大嘴巴,却没想到远方又飞来几只苍鹰、金雕、大鹏还有不少体型巨大李白叫不上名字的鸟。
这些大鸟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小鸟们的惊慌。众鸟聚在一起十分熟悉的样子,有些仍在空中盘旋,有些落在两旁的松树上,还有几只小鸟落在赵蕤的肩头,琴案上。
“师、师父……这些都是你养的鸟么?”
赵蕤扔在弹琴:“有一些是从猎户手中买来放生的,有一些是捡到之后治伤然后留下的,还有一些是听琴音自己来的。”
李白慢慢地接近地上的一只仙鹤,只见那鹤似乎很嫌弃的样子,却没有跑,勉为其难的让李白摸了摸自己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