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融融,日光微微,九黎绿意盎然,万物都在这个静谧的早晨沉睡于风中。
水无月从小憩中醒来,正瞅着天上的流云发呆,心底正涌动着新鲜的滋味,忽然被耳旁的噪声惊回了现实——污浊,含糊不清,似乎来自阴曹。她扭头,发现一个眼瞳暗红,皮肤惨白的女子正与她对视,露出阴险的笑容,舐着尖利的牙齿,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撕碎吞噬,水无月残存的倦意消失殆尽,一个鲤鱼打挺翻身拔剑,绷起神经。然而对方玩味地将她这狼狈的样貌净收眼底后,竟然扶腰大笑起来,黑色的长发犹如招魂幡。
“怎么,我换了副模样你就认不出来了吗?”刺眼的光亮闪过,从白色的光芒中显现的是那个娇小的身影,与方才成熟的外貌大相径庭的——
“安楹?”
“不错。”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对方收敛起了笑容,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盯着水无月:“你啊,难道不知道元魂珠么?”
“元魂珠?你说刚才我看到的其实是元魂幻化?”
少女扶额:“弈剑让专业知识修行还不够的小白出来,这样真的好吗?”
“快别这么说,在阁里的时候我基础知识可是门门及格的,”水无月收起剑,“只不过,从来没有见过罢了。话说回来,真厉害啊,元魂珠竟然可以把两不相关的力量结合到一起,简直是造物的魔力。”
“刚才的那个,是尸兵系的元魂珠。在这个大荒,还有许许多多类型的元魂珠,之后的游历中,你会慢慢知道的。不过……”安楹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腰间的那块石头,差不多该让我瞧瞧了吧。”
水无月尴尬地笑了笑:“呃,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啊。”
安楹不满地“哼”了一声:“你所有猥琐的行为都尽收我眼底,昨天,是在闲逸居那里就鬼鬼祟祟藏起来的吧。”
“没有错,这块石头所在的土地寸草不生,浊气四溢,和西陵城外的幽屠妖蜃之心有同样的气息,相对较弱罢了。”
安楹打开布包,洁白的绢布竟然被这物污染地不复原色,安楹皱了皱眉:“流毒无穷。”接着将它抛开,用沧海龙吟幻化出的火红蜃龙将它化为乌有。之后,她疾步走向水无月,不由分说地撕扯水无月的行装。
“喂!住手!”水无月试图挣脱,竟被她防住,她惊异地发现这个小小的躯体里蕴含着如此大的力量,难道是怪力属性来的?
“呲”地一声,水无月腰间的衣物被撕开,本该露出细腻的皮肤,未曾想,与方才的怪石接触的地方已经有黑色色块的蔓延,像一张网,有覆盖她全身之势,触角张牙舞爪地伸向四面。
“这……”连水无月自己都无话可说。
“这便是那石头作的怪,”安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看来,唯有靠唾液的浸润……”安楹的樱桃小嘴与那方黑暗仅有寸的距离。
“那边的姑娘,为了揩油而肆意胡诌可不是女孩子家该做的事情。”附近突兀现出一个男声。
“!”“!”
只见得建木方向,一个白衣的男子缓缓走近,水无月的脑海里出现极其难以捉摸的闪回,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他的步伐从容不迫,声音淡漠冰冷,黑发不加拘束地散落,平添阴柔的气质,眉眼深邃,巍巍然如玉山之崩塌的身形,在背后高大神奇的建木的衬托下,显得俊逸无比……是中原,是西陵城里浑身杀气的男子,倒不如说这杀气就算是现在也未曾消减半分,只不过在九黎和煦的氛围里被隐藏的很好而已。
相形之下,水无月此时和安楹的姿势就愈发奇怪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躺在地上,头发散乱,腰腹的衣物破烂,满脸无措,另一个样貌年轻稚气未脱的少女趴在对方裸露的皮肤处,正欲张嘴。
“揩油?”水无月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
“……”安楹冷冷地盯着来人。
“这到底是怎么……”水无月话音未落,只见安楹迅速地起身,还没见到躯体的移动,只听得兵器碰撞的声音,龙头杵与银针相抵,迸出激烈的光。少女不顾身高的差距,眼睛向上死盯着男子漠然的表情,几乎是从齿间挤出这么一句话:“敢坏我事?冰心堂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自命清高,毫无礼貌。”
“你龙巫宫的巫女,其实也只是个占人便宜的伪淑女?”
“哧——”双方各自施展内力,皆后退十几米,扬起一阵尘埃。
“……”巫女逼视着毒医。
“……”毒医冷眼看巫女。
不知道为什么,水无月眼前出现了一只黑猫和一只白猫互不相让,弓起身子的场景:“咦,都出现幻觉了啊……”随后便是急袭而来的黑暗。
等到水无月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太阳当头,自己已经被转移到一旁的荫凉之下了,头枕在安楹的腿上,安楹正拿着芭蕉叶扇风,依旧是看不出什么表情,她稍稍撑起身体,陌生男子正闭目,端坐在一旁,往下看看,裸露的肌肤已经被当作伤口包扎好,之前怪石在身上时所带来的心神不宁,早已被清新的感觉替代。
安楹轻声问道:“感到好些了么?”
“嗯……我还是很关心,揩油那件事。”
“……再提起来的话,就打晕你,让你再次睡过去哦?”安楹的眼睛深不可测,令人有不祥预感的笑。
“……说起来,那边的先生,我们是不是见过?”
听闻此言,对方把眼睛睁开,慢慢地迎上了水无月问询的目光,起初是缓慢的,恍然间一道杀气直击过来,男子眉间的阴翳越来越浓重,似乎挟着万千幽怨,蓄而待发。水无月不禁被吓得打了个冷战。一面之缘,何以至此?
“致命一击。”
“?”
“幽屠妖蜃之心。”
“……”
“钱啊。”
“你是说,那笔莫名其妙的赏金本来是你的?”
此言一出,来人便像被触碰了开关一样炸毛,亮出冷光四射的毒针,一脸的狂气:“你这姑娘好不讲理,连这块小小的石头的蜃气都抵御不了,你是凭什么自信认为中原那魔物是被你弱无力的一击消灭的?还毫不脸红地拿着他人的战利品去领赏,见到原主,竟然拔腿就跑?弈剑门人向来以风流潇洒的正派作风面世,而你大概是个异类。”
“我……”水无月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字句,一时语塞
“所以,你是来要钱的么?”安楹撇了撇嘴。
“还要我再作说明么。”
“水无月不是什么贪财之人,钱我会全数奉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你胆敢告诉我钱有半点闪失,我会送你去见黑白无常。”毒针闪了闪。
“你敢。”安楹嘴里蹦出两个字。
“那么很简单,物归原主,分道扬镳。”
“那笔钱……我存在大荒钱庄了。”水无月极不情愿地说。
“取出来。”男子刚刚放松下来的神情,在想到了什么之后突然又变得一触即发,“难道说……”
“没错……不过还好我选择的是一年,一年之后,才能从钱庄里取出来呢。”
“啊,快看他。”安楹说道,方才气势汹汹的男子,一脸死相,收起了毒针。
水无月支撑起来,单膝着地朝对方行了个江湖上的礼节:“在下愿效犬马之力,一年之后,必定物归原主!”
男子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看她,长叹一口气:“一年啊一年。”
“在下水无月,弈剑听雨阁人,一年之后阁下即可前往我阁内寻得我去处。”
“走吧。”看完这一出闹剧的安楹,感到无聊。
“慢,”水无月也准备走了,岂料手腕被紧紧地握住,微凉,“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你走了。一年里,如果你销声匿迹,这10金不就石沉大海了么。”
这之后的场景,是水无月终生无法忘怀的一幕:男子保持着最初跪坐的姿势,细长的手指放轻了握的力度,似是言和的表示,浑然如玉的容颜却并未因此而融化坚冰,他的眼神坚定,毫不躲避,肩头不知从何沾来了花瓣,与黑发相宜,薄唇轻启:“阮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