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伴随着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一记响亮的抽打落在水无月的身上,把她从混沌状态中唤醒,毫不留情。水无月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不见天日的困兽牢狱,像最初那样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执鞭的是槐江,他本来的苍白的面容因为水无月的所作所为显得更加无生气了,他冷冷地盯着水无月,缓缓踱到另一边挥手又是一记,水无月这才发现阿沼也被绑起来,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新添了几道伤痕,而槐江移动开后,水无月猛然看见刑牢门口倚着含笑的酋,不知他站了多久,那罂粟花般红的双眼幽幽地闪耀着兴奋的光芒,混杂着狂热、欣赏与快活,让他一点也不像个温和的医生,反倒是可怕的怪物,诡谲至极。
水无月明白,自己的冲动已经给自己和同伴带来了损失,因此,她咽下千般万般的言语,默默地低头承受这一切的惩罚……
之后,二人终于带着满身的伤痕,回到了自己的牢房里,阿沼放下巨刃,动作缓慢地尝试坐下,却发出一连串低低的呻吟:“哎呦呦,这……嘶……这个死人下手好重……”
“对不起,阿沼……是我不好。”
“没事啦,我们是朋友啊……水无月,你,你别哭啊,真是的……我可不会安慰人的啊!”
水无月这才意识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保留地顺着脸颊往下滚,她这是自出师门后第一次,在外面的世界里哭泣,而这外面的世界,同大荒确实是隔了千山万水难以逾越的距离。她想听下,却发现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了。
阿沼又慢慢支撑着站起来,走到水无月身边,一边说话一边试图抱她:“咱们战士,这点小伤都不怕,难道我还会在乎这点痛吗?哎呦呦,不能,不能抱你啊,这下两个人都疼了,哈哈哈……”
狭小而潮湿的牢狱里,少女清亮的声音仿佛是一缕不灭的光,照耀着身心俱疲的水无月,她突然想起了大荒的伙伴们。
阿沼对着她笑,又忽而严肃道:“在北溟,弱者迟早会被淘汰,我们试图越狱不成,反倒挨了一身伤,依我所见,无法违抗规则,就只能遵守,咱们趁早把伤养好,才有更大的逃离的希望。”
“嗯。”
“早点休息吧。”
“嗯。”
“不要哭鼻子啦。”
“嗯。”水无月重重地点了三下头,她便从这里开始发誓,要站到困兽刑牢的顶端。
时间,就这么日复一日地走着,水无月打消了逃亡的念头,一心一意接受训练,本就强劲的实力佐以钢铁的意志,使这支二人队伍势不可挡,走向巅峰的路途上,布满了其他人的血肉,水无月不想变成庸碌的杀人机器,午夜梦回时分,总会调动体内的清气冲洗心神四肢的污秽,过得辛苦,但因为有那样一个强大的念头支撑,倒也不觉得累。每当这个时候,阿沼总会靠墙而坐,怀中抱着那个巨大的刀,用美丽的红眼睛看着水无月,眼里流露出艳羡而犹豫的情绪。
“怎么了阿沼,干嘛那样看我?”一天,注意到此的水无月忽然发问。
“呃?啊……”魔族少女有点手足无措,“我只是在想,水无月你,如果真能活着走出这里,一定要回大荒吗?”
“你在说什么呢,那是当然的吧。”
“大荒……真的有那么美好吗?我从小就听说,人类贪婪自私,轻义重利,虽说我们魔族对个体间的感情看的不是那么重,但至少除了光明正大地对决,不会暗地里放冷箭。”
“那么阿沼,你看我,是这样的人吗?”
少女定定地盯着水无月,后者那张清秀的脸庞上挂着宽厚的微笑:“不是。”
“嗯,你也一样,让我感觉到,不是所有的魔族都那么冰冷无情。”
一抹红晕飞上阿沼的脸颊,她别过脸去,过了半晌,幽幽地飘来一句:“如果,如果我们能活着走出这里,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水无月偏过头去看阿沼的脸,却逼得她更不愿意直面水无月了。
“能不能……带我去大荒看看?”
后面的几个字眼幽微难辨,不过水无月很认真地听完了这小小的请求,轻轻地笑着,说道:“一言为定。”
第二日。
早已见过了无数次的训练场上,只有寥寥数人,每个人的背后都有或多或少的辛酸过往。槐江仍旧是死气沉沉的模样,背着那巨大的棺材,逡巡在这属于他的领土上,突然他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水无月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花了,只听得他说:“恭喜在场的诸位,进入角斗场的资格,从今日始。之后的几日,诸位将分批次进入角斗场角力,唯有最终赢家,会获得无寐侯大人的赏识,正式被编入幽都精锐军队中。”
水无月和阿沼被分在了今日的队伍中,随着百夫长来到了上层,这是怎样的一副景象——环形的观赛布局围住一个圆形的平台,这平台由无色的气流支撑,踩上去如履平地,却能清晰地看到脚下是最原始的训练场,而仰头望去,是像被什么上古神器劈开的屋梁,连碎片状向四周飞散的瓦都保持着漂浮姿态,使整体显得威严不可直视。观赛台上挤满了魔族的士兵,而一侧台阶的最高层,坐着身着凛光毕现的铠甲的无寐侯,一张凶神恶煞的恶鬼面具遮住了他的脸,他坐在那高处,虽是无上的荣耀,却因见惯了这些场面,身躯反倒有些慵懒了,水无月气不打一处来,却仍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她们将要对决的是——狐璃。那是初入牢狱之时被水无月救下的狐族少女,她见对手是水无月,姣好的面容上显出了犹豫神态,却被伙伴催促着,一步一步走上了斗兽台上。水无月何尝不记得她,只是命运,推动着一切她不愿发生的事缓缓驶来。
战斗激烈,看客的喧嚣刺破耳膜,终于水无月和阿沼以过硬的实力将对方制服,狐璃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白色的衣服沾染上刺目的猩红,水无月站在原地,总觉得使不上拿剑的力气。
“你还愣着干什么?”阿沼问她。
“杀了我吧!”狐璃虽然狼狈不堪,却仍不愿低下脑袋,她燃烧着的双眼逼视着二人,“快点!送我回到桃李花林,回到我的故乡!杀了我吧!”
水无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阿沼轻快地挥舞着武器,将狐璃美丽的头颅斩下,只是在那最后一刻,她是笑着的。
“比赛结束!胜利者,你们升为丙等战士,回到困兽刑牢,静待发落。”
主持者的声音宣告斗兽的落幕,水无月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看着擦拭着刀上鲜血的阿沼,五味杂陈。
刑牢中。
“水无月,怎么从刚才开始,就一句话都不说,是累了吗?”
“……阿沼,我觉得那样做,太残忍了。”
“怎么,事到如今,看不下去了吗?”
“……”
“水无月,一直以来斩杀的是那些低劣丑陋的怪物,你当然能够毫不留情,现在到了真正关键的时刻,怎么可能停滞不前呢?”
“……”
“奉劝你,在这种紧要关头,放下那么多教条,这里终究是北溟,终究是他无寐侯的地盘。”
“够了,不要再说了!”还没等阿沼说完,水无月就打断了她,“果然,魔总归是魔。”
“水无月!”
水无月不再理会赤焰般的少女的怒火,兀自倒头睡去了,她实在很难想象说出这种话的阿沼,前几日在她眼中还是单纯天真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