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干得不错,力度拿捏地很好嘛,你以前,真的没干过?”一个魔族男子爽朗地笑着,拍了拍墨幽的肩膀。
“诶嘿嘿,不瞒您说,岐叔,我以前在大荒习武,从来没有劈过柴。”墨幽听了褒扬,挠了挠后脑,像一个大孩子一样笑着。地上已堆了小山般整齐的木材。
“哟,不劈柴怎么养活自己,长成这么个好青年。”北溟人氏岐海犯起了嘀咕,在这时妻子拎了一篮碧绿生青的菜叶坐到门口,准备洗菜择菜,墨幽见状,又忙不迭地凑上去:“岐婶,我来帮您。”
“那,这些就麻烦你了……诶诶,不能那么洗,在北溟水可宝贵,那么洗是要把祖宗八代的水都用完的,你得这样……”墨幽也便耐心听,时不时提问,岐婶也耐心答着,岐海唱起了粗犷的北溟民歌,自己劈起了柴,运斤成风,健硕的肌肉豪放地袒露在粗布衣外。
这样的画面,总感觉……
“总感觉像是大龄无业浪荡子闲着在家帮父母干家务活。”
“那边的小妹妹,你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哦?”墨幽用手中的菜叶朝安楹的方向一摆,几滴水在岐嫂心疼的目光中落在黄土地上,干了。安楹向来看不惯这副轻佻模样,好看的眉拧成了结,龙头杵负在身后,她只好交叉双臂环抱胸前,才能勉强抑制住拿杵戳瞎对方那戏谑不曾褪散的眼睛的冲动。
“你闲在那里干嘛,也过来帮帮忙啊,女孩子不会做家务活将来嫁不出去。”墨幽专注盯着手里的工作,似是无意般来了一句。
远去的脚步声。
“墨幽,”岐婶放下了手里的活,担忧地看看安楹的背影,又担忧地看看墨幽毫不在意的表情,“毕竟是相互照应的,这样不太好吧,要岐婶说,还是快点和那姑娘早些修养好身子,找办法回家吧?北溟离大荒太远了,父母在家一定会担心的。”
“我没有父母。”墨幽择下一片被蛀烂的菜,扔在脚下,“至于她,爱怎样怎样,我现在过得挺好,自在。”
“……傻小子,”岐海听闻了刚刚的一切,扔下斧头,拍了拍手上的灰,走过来说:“叔今天卖柴赚到的钱,拿去换一二两北溟烈酒,咱爷俩今晚喝个痛快,这酒里也有你的功劳,怎么样?”
墨幽抬起了头,眼前这个北溟汉子脸上带着对自己无比的信任,那被枝桠割裂的天空,仿佛渐渐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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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家务?傻里傻气的。”安楹嘀咕了这么一句,当作是对刚才不爽情绪的最后宣泄,她来到了小村的中心,虽然是白天,但北溟魔族的活动情况远远比不上大荒子民,男人在自己后院或地里干活,女人大约是带着孩子呆在屋里玩耍,大白天的外面看不到什么人,只有枯树,和枯树,以及枯树。
一个人的时候,思绪梦魇般清晰。她思考着来到北溟的前因后果。最早的记忆便是……红木林的竹叶青,当时的水无月的茶面上浮着一只死掉的飞虫,不知道是水无月视力不好还是心情抑郁,在安楹劝阻的话说出口之前她就咕噜一下下肚了,这一点她记得分外清楚。红木林之后的记忆全无。也就是说,那一杯无奇的竹叶青以某种方式放倒了思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有什么外力把他们传送到了北溟。目前其他三人下落不明,但是八九不离十,大约都在北溟,但是要怎么再聚首,是个极大的问题。对于北溟人生地不熟,在之前的游历中,由于此处动荡不明,危机四伏的局势,从未涉足此地,这下麻烦大了。
“!”一只流星镖斩断了安楹几根乌黑长发的末梢,短短的黑发簌簌落地,若不是闪躲及时,这玉质的肌肤也难逃伤痛。
安楹被迫从思考中脱离,好不容易平复的心境再起涟漪,遍布杀机地朝飞镖来处投去了凌厉眼神,只见一家屋顶上逆光站立着一个黄衣的女子,轮廓上显示出一对犄角,是魔族的人,看到安楹转头的一瞪,这人的肩膀不由自主地一颤,旋即保持镇定,就这样直盯着安楹了好一会儿,跳下屋顶走了。安楹正当气头,观察了方才她的反应,便觉得无需过度紧张,便二话没说追了上去。
魔族女子并没有跑远,安楹很快便拦截下了她。
眼前的少女淡蓝的脸颊上因为奔跑飞起了微浅红晕,一双倔强的大眼睛不甘示弱地迎着安楹,安楹不耐烦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倒要问问你!你这个人类,来路不明,跑到岐叔家里面待这么久,存的什么心思?”
“哪是我要待在他家里。”安楹脑海里浮现那戏谑的脸,没来由地恶心,“这几天我感觉到的监视视线,想必就是你了。”
“人的到来,对魔来说就是一种不幸。哼,人类,人类,带来的只有灾难,他们不相信我,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要不是你们……这次我一定会证明给他们看的,到那时候,爷爷……”
“完全不懂你的意思啊。”
“你哪里需要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只需要知道,这里并不欢迎你们,大荒的入侵者!”
不远处传来呼唤安楹的名字的声音。少女闻声,蓦地打住了言语,半晌,咬牙切齿地吐露出这么几个字:“你给我记住,我叫厉南。”旁若无人般大步离去。
安楹分辨清楚那是岐婶的声音,不想再添事端,便没有追赶上去,兀自朝声源走去了。
岐婶上一秒焦急的面容在看见安楹的一刹那冰雪消融般淡去了,转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宽慰,她快步上前牵起安楹的手,手温暖柔软,安楹抬起头看着这个告她一个头的魔族女人,明明是不一样的族类,体内却同样涌动着血液,温情从不曾停止的心脏流遍全身,由血管传送给皮肤,再通过接触毫无保留地包裹着安楹,她感到什么失去的东西隐隐浮现,却只是一会儿。
因为那之后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梦境般的现实车轮一样碾过来,携不可抗的带有命运色彩的权威,所有人都没能幸免。
死寂,昏暗的屋子,满桌的小菜,一地的鲜血,了无生机的躯体,背对着大门的墨幽,墨幽手里的酒,被拎绳勒得发白的墨幽的手指,失神的岐婶,松开安楹的手的岐婶,捂住嘴的岐婶,盈满眼泪的岐婶,尖叫声撕裂北溟夙影村的薄暮。
夜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