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一诺,你……唉……心里要是有不舒服的,尽管说出来就是了。”水无月方才看见阮一诺阴郁的表情,如是说。
“不舒服?”阮一诺挑起了俊眉,似是略带诧异般地看着她,“怎么会有不舒服,身为医者,伤人也是为了救人,再说那女子……命数将尽……与我何干。”
水无月本来是有着惺惺相惜之心的,听闻此言炸了毛一般瞪大眼睛道:“你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既然身为医者,不对人们抱有慈悲之心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冰心堂,向来都是以人为重……”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阮一诺打断了:“不要再叫了好吗?那女子的死,是我的错咯?”
水无月经历过那一幕,已经不愿意去回首了。自己作为弈剑侠士,眼睁睁看着无辜逝去却无能为力,这份沉重的感情让她足够累恨一段时间了,面对阮一诺,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冠冕之话,只是对于这毒医的态度,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杏眼转着怒气冲冲地望向别处,不屑与其理论的样子。
安楹一言不发地看着,不置可否。此后,那两人便再无交流。三人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来到演武堂门下。
向门口侍卫说明来意后,估计是正派弟子的打扮,顺利通行了。只是来到门内仍有演武堂的门人上来试炼来者身份,交手后对方抱拳,此后再往厅内行,便是畅通无阻了。一个文弱的管家模样的人凑上前来,带着逢迎的笑说:“少侠,我家主人南宫天鸣在后院演武,暂时无法接待。只是我家夫人备好了清茶,在佛堂侍着,让小的恭请少侠们去一聚,请随我来。”
佛堂之上,一个穿着大户人家妇女的衣着的夫人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念珠,正在跪拜一个慈眉的佛像,莲花香鼎上正插着三炷香,悠悠地燃烧着,青烟打着转向上飘,正在闭目念着什么,听到动静后睁开了眼睛,正巧对上了水无月的视线,水无月竟然从那眼里看到了惶恐之意,正纳罕时,只见那夫人忙起身差走了管家,掩上佛堂的门,弄得三人摸不着头脑。一切程序结束后,南宫夫人望着眼前的三个风华正茂的侠士,而自己形单影只,不由得露出畏缩的神态,见状,水无月主动问道:“夫人您这是……”
“扑通”只听得这么一声,南宫夫人居然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少侠,我已明了各位的来意,是我教子无方……”
水无月赶紧搀起妇人,将她扶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劝她平静后再说。那妇人点了点头,哽咽道:“其实我儿也非真正罪魁祸首,他只是尚且年轻粗浅,喜好女色,一只狐妖利用他演武堂的身份,迷惑他搜罗少女,用少女的生气来滋补自己,可怜那些姑娘,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唉,逆子被妖精诓骗,犯下大罪,都怪我,我自会去向夫君禀报,请他处罚……”
阮一诺沉着脸:“照你这说法,你是要将一个罪犯家法处置,而不需要外人插手咯?”
南宫夫人没想到来人会有这么尖酸刻薄的洞察力,止住了哽咽,愣了一愣:“这……”
“如此轻易就能让罪犯逍遥法外,天下还有正法吗?我问你,你把人命当什么了?”阮一诺步步逼问,凛然冷酷。
水无月从安慰南宫夫人的情态里剥离出来,望了望阮一诺,嘴唇抿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宫夫人见状,立刻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实在是护子心切,这样……我还有些金银细软,各位若不介意,就请收下吧,作为交换,也请放过我家拓儿的性命,各位觉得如何?”
立在一边的安楹,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哼。而阮一诺更加是连脸都黑得看不清了,他修长的手指捏成拳头,骨节作响。
南宫夫人知道情态不妙,惊煞水无月似地换了副面孔,她阴冷地笑着:“敬酒不吃吃罚酒,要知道以我演武堂的地位,要你们这几个无名小卒消失还是轻而易举的。”她接着提高了嗓门,叫到:“拓儿,出来吧,为娘已经支走了所有的家丁,你尽管大开杀戒吧,记住,要干净利落。”
只见房梁之上跃下一个人影,一个衣着华贵却形容猥琐的青年出现了,水无月料想那便是南宫拓,正欲拔剑迎战时,却觉得筋骨绵软无力,看了看身边的两人,却发现他们不露声色的表情之下,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难道大家都无法施展武力?
“哼,是不是觉得经脉不畅?看来这狐妖给的佛香果然有效力。”南宫拓正狞笑着,就持着武器进攻来。水无月死死闭上了眼睛。
“!”正在水无月疑惑那致命一击为何迟迟不来时,只听得房门大开,一个洪武有力的声音带着怒气道:“逆子!你勾结狐妖,残害少女,可知罪!”
水无月的眼睛眯开一条缝,稍稍适应了门口照进来的光后,看到来人生得健壮高大,须眉怒发,好一股浩然之气,那应该就是南宫堂主无疑了。再看那南宫拓早已趴在地上,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
“啊……老爷,你怎么……”南宫夫人此刻见事情败露,也是唯唯诺诺道。
“闭嘴,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教导拓儿的,枉你我夫妻一场,竟然亲手毁了骨肉!”
南宫夫人被这么一吼,不禁缩肩噤声,泪眼婆娑。
南宫拓用颤抖的声音说:“父亲……饶了孩儿吧……孩儿再也不敢了……”
南宫天鸣的目光触及到南宫拓的刹那,的确是有些许的慈爱,只是那慈爱渐渐地被悲痛取代,他艰难地说道:“孩子,不是为父薄情,是你错的太多太深……这份罪孽,必须要还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来世,再做个好人吧。”
闻言,南宫母子都震惊不已,身体也是颤抖的厉害,南宫夫人一个劲地摇头,甚至护在了儿子身前,南宫拓涕泗横流,悔不当初,只见南宫天鸣——演武堂的堂主,大荒第一勇士——生生地拽开结发妻,生生地送了孩子的性命,鲜血沾染了佛堂……这一幕,直教闻者流泪,听者伤心。
屋外。
这个男人仿佛苍老了许多,他形容憔悴,却不失一个堂主应有的气度,他用有点疲惫的声音说:“老夫教子无方,给无辜的人带去了不幸,深感自身不赦。如今祸首……祸首已除,算是给死难者一个交代了吧。”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接着说:“此去便是剑圣居,愿少侠江湖之行顺利。演武堂随时欢迎少侠的造访。”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去。水无月知道他现在最需要安静,丧子之痛,人都是难以忍受的,何况……算了,不想这些,水无月已经准备立刻动身前往剑圣居了,她与安楹交流了一下眼神,彼此心领,便离开了。只是还未踏出几步,就停下了。
“奇怪,好像缺了什么?”
“什么都不缺,咱们快点上路吧。”安楹食指缠绕着乌黑的发丝玩着,漫不经心地说。
“不……果然还是缺了什么……”水无月作思考状。
不远处传来的擦火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循声找去,安楹无奈地吐吐舌头,极不情愿地跟着去了。
在演武堂后植有丛竹,一个巍然如玉山的身影正在翠竹间鼓捣着什么。走近一看,是阮一诺,他手里正托着一个燃烧着的孔明灯,火光在白天并不醒目,可却让他的面容笼上了若有若无的光辉,清荣俊秀,伴随着忧郁。松手,灯缓缓地升了上去,像虚无缥缈的灵魂升空,阮一诺注视着浮游的灯笼,沉思不语,没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水无月也没有出声去打扰他,静静地目睹了一切。而安楹只是觉得又错失了一个甩掉毒医的机会,心中不爽。
剑圣居。
刚刚被一种神奇的轻功传送至剑圣居顶的水无月头晕目眩,还是很想吐。安楹抚着她的背,只是每次都会从背部抚到腰上停留一会儿,再回到上面抚下来。对此阮一诺只有狂翻白眼:吃豆腐也要有个限度。
一个装束简洁的女子走过来,自称是剑圣的徒弟,并指了指对面十几步路远的屋舍,愿意为他们引见。
来到剑圣居中,一个苍颜白衣的老者如松般立在屋中,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如鹰,其旁有一只胖胖的熊猫。看到水无月惊讶的眼神,他随和地笑着:“这是老夫的挚友。”
安楹率先走上前去拱手行礼,盈盈地笑着:“见过慕克白先生,近来一切安好?”
剑圣也低眉与之对视,拱手回礼:“有劳费心,一切安好。”
水无月从没想到剑圣是如此和蔼的老人,从他身上完全见不到杀戮之气,只有力量源源流动的感觉,同盐泉村剑阵里的剑气如出一辙!剑圣此刻注意到年轻人的无限敬仰憧憬所发出的光芒,对水无月和阮一诺说:“久闻少侠大名,今日一见,当真是雄姿英发,头角峥嵘,老夫恭候各位多时了。”
水无月连忙拱手行礼,见一边的阮一诺无动于衷,便扯了扯他的衣角,阮一诺别别扭扭地也行了个礼。剑圣点点头,捋着胡须说:“从天合关到巴蜀一路走来,老夫也听闻了不少事迹,感慨也颇多。老夫在江湖中多年,一直认为真正的强者绝非力能逆天之辈,而是愿意为了弱者拔剑的人,才能称得上是英雄。”
水无月聆听着,心里一片诚恳。
“我深知这天下,便是那种强者的天下。剑圣居对你们来说,实在是狭隘的很,大荒的世界才是你们真正的历练。老夫有一颗水生系元魂珠,愿赠与少侠,助你快意行走江湖。”他指了指屋外的一方水池,目光郑重地在三个人身上分别停留了之后,不再多说别的话。
屋外。
方才引见的那个女子正坐在水池旁边的草地上,从清澈的水波中涌现出蓝色的灵力,如丝缕一般在女子掌心凝结成玲珑剔透的水生系元魂珠,女子见到三人走来,站起来温婉地笑着,冲他们递上了手里的元魂珠。
水无月等人连道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电光石火之间迸发出一股妖气,一个长相妩媚的狐精出现,夺走了元魂珠,立刻吸收了去,水无月这下子看清楚了那狐妖的相貌,生得是水灵,但是却做出了那么多肮脏的勾当,这一眼便再也难忘却,无名的怒火涌上了心间,不为自己,也为死去的人们。狐妖灵力大增后,嘲讽地冲三人献了个飞吻,倏忽之间化为一股妖风不见,向望川镇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