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由于氐人给的药只有很少的几份,最初左将军愁眉不展,他说什么也不愿让三个萍水相逢的年轻人去冒险,就算拖着时间也谋划着冶制士兵的装甲,让全员都能抵御瘴气。孰料阮一诺隔天就研究清楚了药物的成分,都是生长在这沼泽里的草药,制备起来虽说还需要点时间,但药方既然明了,也就不怕不成功。左将军终于拿定主意:让伙夫凭借药方去采集草药,熬制后分发给士兵,由于兵家分秒必争,由这三个侠士身先士卒,作为前锋迎战支离,待后方准备停当后,以后援的形式将敌人击溃。
天合关外。
水无月脸色凝重,走在最前面,她紧握剑柄的手心已布满汗珠。安楹和阮一诺走在后面,一个无所谓的样子,另一个心事重重。自从上次石林石狮精的事情之后,阮一诺心里就对安楹多了一份心眼——这个看上去年轻稚嫩的巫女,为什么处事有着如此的镇静沉着?为什么面对上古的神怪能自信满满?为什么能够施展非同寻常的法术?光看外表,总觉得她是谁家的丫头,谁知道外表之下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一次决战支离,阮一诺打定了主意要观察个透彻。
“嘘,那边有动静。”水无月停了下来。
只见粗制的姑且算作“营地”的一圈木桩里,有大量的尸兵徘徊着,中间有一只打扮不一样的尸兵,看样子是小头目了。若要除掉他们倒也不算难事,但这么多的数量,在这小小的林子里,若一行人大打出手,势必会惊动不远处山坡上的支离,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
“我留下来断后,你们去山坡那边吧。记住不要正面硬来,远处攻击之后,亦打亦退,否则会吃不消的。”安楹说着,自顾自走向了“营地”。水无月朝阮一诺点了点头,示意他跟上。而阮一诺心里有些许不爽,失去了一次观察她实力的大好机会。
一个比平地略高的山坡之上,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支离王一般骄傲地放眼他的尸兵军团,顺着山坡上去的路上还有尸兵守卫着。水无月这回像是有了脑子一般,带着阮一诺绕到山坡的后方,从那里可以窥视支离的背影。他们俩伏在草丛里,寻找合适的攻击时机。水无月的发梢落在阮一诺的手背上,他稍稍挪开了一下身子,低低地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攻击?”水无月将头偏过去回答:“快了。”这时她的发梢又一次落在阮一诺的手背上,无奈的他只好又挪开一点,低着头默默不语。一只小小的甲虫爬到阮一诺的指尖,他盯着它泛光的背部。突然之间一阵风刮过身边,他听见水无月的声音:“就是现在!”抬头时,她已经拔剑冲向了支离。
“喂!你出击的时候先告诉我一声啊!”阮一诺后知后觉般起身追去,心中暗道不好。
那支离无愧尸兵军团首领之称,在水无月接触到他之前就已经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不自量力的蝼蚁,感受来自幽都的力量吧!幽都罗生门!”
倏忽之间一座黑色的鸟居拔地而起,其下有着暗紫色的圆形法阵,从那法阵的中央深处许多来自地狱般的骨肉嶙峋的手,扭曲的形状,直直向水无月和阮一诺袭来,那支离,此刻仿佛觉得不用自己动手,冷冷地观看着蝼蚁之争。水无月看到这么多邪灵朝自己涌来,便停下来对付这些麻烦的障碍,阮一诺经过她身边来了一句:“笨蛋,这些邪灵毫无怨气可言,都是支离制造的幻影罢了,用来分散你的注意,再趁机击溃你的!”意识到这一点,那些黑色的大手便烟消云散,鸟居之下的支离,嘴角挂着阴鸷的冷笑:“不错啊,还是让我亲自来会会你。”语毕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战。
阮一诺用银白的银针顶下了支离的第一击,显然有些吃力,毕竟大病初愈,而且支离实力不同寻常,他毫无喘息地又来了第二击,阮一诺拼尽全力抵抗。水无月见到此情此景,握紧剑冲上去,朝支离的背部来了一击,这下把对方的注意完全引到自己身上来了,虽然能有如此胆识,但水无月自己是清楚自己实力的,不免有些害怕。她看到手中的剑,这把剑刚刚能够对支离造成有效的伤害——她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对阮一诺喊道:“你到后面来,为我加血辅助!这里的战力输出本应该是我,弈剑听雨阁剑士才对!”阮一诺到了水无月身后,调理了一下血脉,开始运气,用岐黄医经里的术法支撑着水无月。
水无月咬紧牙关,艰难地展开对支离的进攻。
支离的作战方式果然与其他尸兵不同,他的战法稳健而有力,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也对,他原本就是定家的后裔。水无月抬起头,对方伟岸的身体乌云般遮住了阳光,皮肤失去了血色,变得轻薄易碎,乌黑的眼瞳被嗜血的鲜红代替,青丝成雪,诉说不堪的经历。
水无月的情绪涌上来了:“定将军!”
支离脸上势在必得的笑意凝固了,水无月趁机多多强击。但是不消一会儿,他体内那个“邪恶”的自我占了上风,他又展开了凶猛几百倍的攻击。
“定将军!快醒来啊!”水无月声嘶力竭地大喊。支离的行动迟缓下来。
阮一诺惊讶于少女独特的做法,他察觉到过去的记忆对支离的重要性,深感此计可行:“继续下去,水无月。”
“定将军!看看九黎,看看整个华夏!幽都军从北边涌进了大荒,正蚕食着我们的土地,涂炭我们的百姓!定将军!”水无月用极大的声音说着,控诉妖魔的罪恶行径。她感觉力气快要被用光了,而眼泪正一点一点泛上来。
支离又一次停了下来,眼光越过水无月,仿佛看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水无月也停了下来,她把明晃晃的剑刃对着支离,上面映出他的模样:“这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冰冷,嗜血。但是你曾经,是西陵城定府的少主,是万千人敬仰的少年将军,是有亲密兄弟的人!”
支离的嘴唇嗫嚅着,但是那无限怀念的表情,转瞬被更加猩红的眼神取代,他发狂般展开了强烈的攻击。水无月被强大的气流震到远处,吐血不止。阮一诺顾不得狂魔状的支离,而是径直去扶水无月,支离脸上没有任何情感的存在了,他一步一步靠近,要手刃了这两只蝼蚁。在死神的镰刀即将收割二人的生命的时候,一条金光乍现的幻龙从后束缚住了支离的脚步,两团法球从支离的身后袭来,他倒地了。
阮一诺迟迟没有感受到死亡的触摸,睁开了紧闭的眼睛,不出他所料——“还趴在地上干嘛!”
水无月说出了来人的名字:“安楹……”
安楹手里舞动着龙头杵,对水无月说:“这致命的一击,应该由你来完成。毕竟,你看穿了他的落寞。”
水无月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虔诚地摆好了作战的姿势,她手中的剑,正对着支离劈下。
在剑落下的一瞬间,所有人听到了落幕的声音,支离,等待这个时刻等待了太久。在他魂魄消散的前一刻,水无月恍惚之间看见了当年金戈铁马的风华少年伫立在眼前,无比欣慰地笑着。白光闪过,那个叱咤九黎的尸兵首领不复存在了,还留下来的,只有一把闪耀着兵家傲人光辉的骨刃,封藏着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水无月拾起了骨刃,用手摩挲着,骨刃仿佛有灵性一般,有着抚慰人心的温度。“这,大概就是定志曾经的武器吧。”
阮一诺走到水无月旁边,凝视着骨刃,说:“兵者志长存,大抵如此。”
安楹也说:“自从他变成了尸兵首领后,他就是万人眼中的支离。水无月,只有你唤他定将军。水无月,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构造。”
他们的背后,华夏军和尸兵的激烈斗争还在继续,只是头顶的枝叶间,阳光开始洒下。
得到了来自战线的捷报,左万龙立刻派遣传信兵去往九黎王朝,同时在军中摆开宴席,犒赏军中兄弟,以及功劳最高的三个年轻人。
水无月一行人,以自身的初心和正气,赢得了九黎王朝和天合关众将士的一致认可。
通往巴蜀的栈道。
水无月他们走在离开天合关,通向栈道的林间小路上。没有了尸兵的污染,空气也清新了许多。在这样美好的环境里,三人不禁回忆起如在眼前的支离之战。
“以前总听师兄师姐们说,尸兵多么凶残,只有当自己亲身和他们交手之后,才发现每个尸兵的前身都是和我们同样鲜活的生命啊。”
“是呢。”
“而且而且,和支离交手的时候我还是非常害怕的啊!”
“是呢。”
“龙巫,你当时出现的还真是很及时啊。”
“对啊,当时要是没有安楹,我这个笨脑袋早就去见阎王了。”
“……没有,是你成功唤醒他的记忆,才为我争取到这么多时间。”
“嘿嘿嘿,说起来,在我第一次尝试呼唤他的时候,阮一诺,你叫我的名字了吧?”
“……有吗?”
“肯定的,之前你都没有好好叫过我的大名,都是用‘喂’,‘那边的’,‘你’代替了,所以那一次你叫的时候,还把我吓了一跳。”
“哦?毒医也会好好叫人了?”
“吵什么吵,栈道到了。”
此处往前,便是风景绮丽多姿的巴蜀了。背后是碧绿排开的九黎风光,面前是望不到底的巴蜀栈道。两个地区中间隔着一个极大的隔断,云蒸雾绕,在此,仿佛已经能隐约听到巴蜀的水声。
“这可真是壮观无比啊!”
“水无月,在你旁边总是给我一种带小孩子出来观光的感觉。”
“……比起那个,安楹,我们一起从栈道这里冲下去好吗?”
“为什么我要做那个?”
“那么那么,阮一诺,你也来参加吧。”
“为什么我要做那个?”
“因为很有趣啊,”水无月嘟哝着,随手掏出了1枚银币,“那我把这枚银币从栈道滚下去,谁先到终点谁就能拿到银币。”
阮一诺眼睛里露出微妙的光芒:“死吧。”
安楹见状,轻轻笑了:“受不了,那我也来吧。”
“预备!!!”
九黎与巴蜀的边界,栈道上哒哒的脚步声,一页新的篇章,正在缓缓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