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合关,紧邻沼气横行之丛林,兵士们严阵以待。
说明来意并呈上定远将军的书信后,水无月一行人进入了军中帐,在演阵图前紧蹙眉头的便是驻守天合关的将军左万龙。见到来人,左将军的神情舒缓了不少:“各位少侠想必便是定将军推荐来的侠士了吧,快请坐。”
水无月他们坐下了,安楹品了品座下方才奉上的茶,又摆出一张不愉悦的脸,左万龙见状只得尴尬地笑笑:“兵家之地,粗茶劣水,见谅见谅。”水无月连连摆手表示无所谓。
于是这时左将军才同三人一起详谈了战场情况,对沼泽地瘴气对士兵的毒害着重强调,他凝视着演阵图的眼睛里露出坚忍的光芒:“华夏虽大,这一次天机营却再不能放弃天合关,因为,背后就是九黎王城!”
听了这番话,水无月的豪情也瞬间被点燃了。她手握剑柄将它重重地抵在地上,无限激昂地高声说:“愿为华夏军效劳!”
只是,不久之后在军帐外,她仿佛意气全失般呆在角落,手里拿着树枝画圈圈。
“话是这么说,可是支离,那个尸兵首领,是那么好对付的吗?”阮一诺云淡风轻地说。
“我知道啊,你可以不要再说了吗,我会想办法的!”
安楹站在一边不说话。
“那边的龙巫,你有什么想法吗?”
安楹瞟了一眼那两人,说:“冰心最善药理,你去寻找抵御沼气的法宝。水无月……出去打几个尸兵练练手。我,我呆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说到底,还是我的任务最重要啊。”阮一诺撇下这么一句话,去实行了。
水无月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安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差,这么不待见我吗?”
“……”安楹也走了。
阮一诺
“桂枝、沉香、大戟、辛夷……这个蛮荒之地,哪里来这么多药材?”阮一诺一边沉思一边行走,蹙着眉头发牢骚,他突然换上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而且为什么那个龙巫的指示我还乖乖去做?”
他正私心里恨着的时候,不远处的吵闹引起了他的注意——有一群士兵围绕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蛮族模样的氐人,氛围有点不对。阮一诺原本是不打算插手的,他捋了捋飘到额前的发,挥一挥袖子就准备走了,可是他忽然看到其中一个士兵举起了手里的鞭子,他于是就叹口气。
在那鞭子刚要挥下去的瞬间,士兵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克制住了,阮一诺出现在他身边,带着隐忍的威胁说:“放下。”
“大人,”士兵换上了谄媚的表情,“这本来就是战后的俘虏,可以任我们处置啊。”
“没听见我说话吗?放下。”
“这……行吧行吧。”
只见那氐人脸上已经有了伤痕,他略微泛着黛色的皮肤显得奇异无比,藏青的头巾则有着苗疆独特的风情,那双野性的眼睛此时正向上瞟着,露出恶狠狠的光。
阮一诺观察之时,发现他腰间用布袋随意装着几个药剂瓶,此刻已经破碎了,其中的药剂流光了。阮一诺于是问:“你可知道,能抵御天合关外瘴气的药方?”
氐人回答:“不知道。”
“别狡辩了,氐人世代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难道不知道这赖以生存的药吗?”
氐人仰头大笑:“你们这帮汉人,只顾自己的扩张和利益,贪婪无比,把自然的恩赐让给你们,简直是暴殄天物!”
那士兵又要发作了,看起来像是为了阮一诺而生气,想要教训氐人,让他放尊重点儿。
“尊重吗?”氐人嘲讽地笑着,“尊重何为?”
氐人虽与汉人有诸多差异,可这般的风骨不得不让人敬佩——阮一诺轻叹。药囊里面还有一些止血膏,他取出药物,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里,松开了氐人的捆绑,氐人的表情也显得诧异了,并未因此而对阮一诺展开袭击,捆绑处已经有了淤青的勒痕,阮一诺把膏药抹在那氐人手腕、脸上、身上的伤痕处,氐人的表情由惊讶转变为严肃,他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汉人,凹陷进眼窝的眼睛露出锐利的锋芒。
“别以为你给我治伤,我就能改变对汉人的看法!”
“……”阮一诺看都不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进入了一个破旧的营帐中,从那里传来隐约的悲鸣。
阮一诺掀开帘子,营帐中传来难闻的气味,地上躺着三个氐人,其中一个昏迷了过去,另外两个因为身上的伤痛而低低呻吟,从外面刺进来的阳光太过强烈,他们不得不用手遮挡住眼睛。
华夏的子民,自己的土地被妖魔蹂躏,于是就这么蹂躏其他族群?
阮一诺的脸顿时黑了下来,他头也不回,用冷酷的声音说:“拿火盆来。”士兵们见这尊贵的客人动怒了,一个二个飞也似地去寻火盆了。
不多久,火盆就被置在营帐中央,阮一诺把剩余不多的艾草掷了进去,火光明朗,火星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升腾着,驱散了寒毒之气。他一言不发地给三个氐人上药治疗,氐人最开始看到他,尖声惊叫着蜷缩在一起,逐渐恐惧之情消去,慢慢顺从了他,中间一个年龄稍小一点的氐人甚至开始抽泣——这一切被站在帐口的第一个氐人尽收眼底。
阮一诺处理完毕后,终于出来了,他眉间聚集了万般不悦:“我会把这些氐人的情况一一通报左将军。”
那些士兵闻言丧失了胆子,纷纷告求道:“是小的们不对,左将军说要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谁知道这些蛮夷之人嘴巴那么硬,什么都不肯说,为了完成军令,小的们只好出此下策,大人可千万别告诉左将军。”
“……把营帐修补好,打扫通风,再从九黎那边找大夫来照料他们,这些艾草留给你们,寒毒滋生的时候就拿去烧了。你们是父母养大的,氐人就不是了吗?”阮一诺的语气里,明显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他揉了揉眉心,想去关外沼泽里寻找一些草药。
“汉人,”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氐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嫩竹编就的盒子,“这个给你。”
阮一诺接了过来,里面放着几枚青绿的丹药。
“这便是你寻找的药物。”氐人的眼睛深如潭水,他没有等阮一诺说话,便走回了帐中。
阮一诺凝视着这几枚小小的药丸,心中五味杂陈。
水无月
到太远的地方去会被瘴气侵蚀,于是在就近地区,水无月百无聊赖地拿剑挥砍着夹道的草木:“啊啊啊,不快点提高自己的实力的话,就会一直被他们嘲笑的吧!”
正当牢骚之时,半人高的草丛中间突然出现一只涎水乱淌的尸兵,它的躯体已经破败不堪,空洞的眼窝处尚有丝丝牵连的肌肉组织,水无月汗毛倒竖,立即挥砍过去,对方应声倒地。
水无月长出了一口气,果然,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啊。
嗯?那个尸兵身上有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
水无月确认过尸兵毫无活动迹象之后,俯身捡起了一个玉佩,上面原本刻着字,因为常年风吹雨打,随着尸兵在各种艰难环境里穿梭,这些字已经看不清楚了。
人已经死了呢,承载着种种回忆的玉佩还在。
是龙钟老态的母亲给的平安符?还是如花娇美的恋人送的定情信物?不得而知。只是此时此刻在这个苍茫的天地间,只有水无月一个人记得这个玉佩,只有她在遐想这冰凉物体之后的温度。
可悲啊,好好的活人,被夺去了生命,成了丧失自由意志的尸兵。
每个尸兵的曾经,都是怎样鲜活的个体,都有着怎样的故事?水无月永远也不会知道,不过现在,让她默默地缅怀。
这人间的悲剧。
安楹
“该死,让我知道是谁,一定把他揪出来生吞活剥!”安楹在天合关内漫无目的地闲逛,忽然听到最近的木屋里传来明快的女子大声叫骂的声音。
一个脸上余怒未消,将头发束得紧紧的武装女子从屋内冲出来,和安楹撞了个满怀。
“这日子没法过了,怎么?今天出门是撞上霉神了吗!”女子的怒火又再度爆发出来。
“你说谁是霉神。”安楹被撞倒在地上,尘土沾了一身,却仍能克己,保持着不温不火的态度。
“……奇怪了,你这姑娘,眼生的很,打哪里来的?”女子一见对方是从未见过的人,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啊,难道你就是偷粮草的贼!”说着,又挂上了生气的表情。
“你说话粗鲁也就罢了,脸上藏不住情绪可真叫人受不了。”安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站起来拍拍灰,转身要走。
“站住!”那女子便去抓安楹的手。
“阿针姑娘,阿针姑娘,那是从王朝来的少侠啊!”一旁伙夫打扮的人连忙上来劝和道。
“王朝来的少侠……哎唷,是我失礼了,不好意思……我说你先别走啊,如果是江湖人的话,说不定能帮我个忙呢?我会感激不尽的。”女子极为害臊地挠了挠头,试探着安楹的反应,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安楹暗自觉得好笑,这个姑娘虽然脾气火爆了点,但看上去也是讲道理的,就问她:“正好我闲着,出了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最近军中喂战马的粮草本就告急,没想到今天我特意存在仓库里的顶级粮草被偷了,实在让我咽不下这口气!如果姑娘你能帮我找到偷稻草的贼,那就解决了军中大难题了!”
安楹轻描淡写地说:“好啊。”
名为阿针的女子眉眼因为笑容而弯的如同月牙:“谢谢,不知女侠大名?”
“安楹。话说回来,库房的门是锁着的吗?”
阿针指了指身后,库房的门上挂着磐石一样重重的大锁。
安楹抚了抚下巴,开始环绕着库房展开检查,她转到了库房的背后,在那里出声叫唤阿针:“这里有一个洞。”
阿针风风火火地跑到后面去,只见库房后面的角落里,有一个像是狗刨出来的粗糙的洞,通向库房内部。阿针见状直跺脚:“范统!肯定是你家的旺财挖的!咱们天合关只有这一条狗!”
方才那个伙夫模样的人也过来,看到洞后说道:“难怪旺财最近总叼一些鸡骨头回来,看来是从库房里捡来的。我说阿针啊,躲在库房里偷吃鸡腿可不是姑娘家家做的事情啊。”
阿针的脸登时涨得通红:“吵死了你给我闭嘴!!说到底,狗也不可能偷稻草吧,小偷一定另有其人!”
安楹抚了抚下巴,示意要进到库房内部。
在库房内部,光线昏暗,放置在地上的顶级粮草被翻得乱七八糟,遍地都是。“光是粮草被偷就算了,竟然还把这里弄的这么脏乱,被我逮到之后,一定把他……”阿针握紧了拳头。
安楹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将长发甩到身后,出了营帐。阿针见状,又立刻跑上去跟在后面:“对不起啊安楹,我的脾气就是这样,怪得很。如果让你困扰的话……嘿嘿嘿,我会收敛一点的。”
“……”
她们经过马厩的时候,安楹敏锐地听到马倌在叹气。她走上前去询问详情,那人面露难色,正欲开口,发现她后面跟了个暴脾气阿针,立刻把脸吓得惨白,哆哆嗦嗦不敢说话了。阿针皱了皱眉,大大咧咧说道:“你怕什么啊,姑奶奶我又不会吃了你,该不会你也丢什么东西了吧?丢马了?哈哈哈……”
听闻此言,马倌更是抬不起头来了。阿针笑着笑着,见情况不对,变戏法似得变脸,即使不说话,也感受得到她汹涌的怒气。安楹走到马厩里,看见每个马槽里都有马,于是问道:“丢的是一匹小马吧?”
“咦,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小马的话,会和母马并在同一个马槽里,不至于单独辟出一个槽。”说着,安楹步履不停地走出了马厩,不理会马倌,阿针看到安楹走的这么快,对马倌也不好发作,瞪了他一样,哒哒哒追安楹去了。
走在天合关里,安楹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到肺部清新无比:“我们来的前一天,这里是不是下过雨了?”
“是啊,淅淅沥沥的小雨。”
安楹闻言,从光秃秃的大道上走到路旁的草丛里去了。
“我说,你干的事情我怎么都看不懂啊?”阿针嘟囔着,也跟了进去,却被安楹制止了。
“人多了脚印就混杂了。”阿针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安楹在草丛里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像是飘去的小舟,而自己只能站在岸边无力追赶。
终于安楹停了下来,朝阿针的方向挥了挥手,阿针便如同离了弦的箭般冲过去。待到站定后,阿针惊讶地发现草丛深处有一只小马,此刻正站着睡觉。
“它就是贼了。”
“可是,你有什么理由断定这只小马就是贼呢?说不定它也是丢失的啊?”安楹指了指马蹄上沾的几根粮草,阿针无话可说了,“也罢也罢,粮草是被这孩子吃的,我也不能说什么怪罪的话,况且它也被找回来了,算是两全其美吧。”
把小马归还给马倌后,阿针笑眯眯地对安楹说:“这次的事情,还真是多谢你的帮助啦!”
“不客气。”
“你说你一天到晚板着脸,可不会有男孩子喜欢的哦?”
“无所谓。”
“啧啧,作为谢礼,这个东西送给你啦!”阿针说着便把什么东西塞到了安楹手上,“人啊,每天能精力充沛地活着,感受这血脉里的液体的流动,才会天天开心吧,对不对?嘿嘿,我还有大堆的事情要处理,先走啦……”话还没说完,阿针就已经跑出老远了。
安楹看了看手上,是一根五彩斑斓的棒棒糖,绚丽夺目,像极了方才那个女子的笑容。
三人完成了各自的事务后,再度聚首到一起。
“安楹……你为什么吃起了糖?而且这糖……”水无月凑了上去,“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噢,眼睛放光了,既然这样,和你吃同一根也不是不行哦?”
“真的?!”水无月眼里的光芒更加明朗。
“你们是不是忘了正事?”阮一诺满脸黑线地出现在少女们身后,“喏,药我弄到手了,差不多可以准备一下去会会支离了。”
“在那之前先让我尝尝……”安楹把口中的棒棒糖拿出来,水无月正欲品尝之时,一个手刃从后方凌厉地砍在她的后颈——“适可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