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院内,王凤便去看望躲在屋里的盖家兄弟。
盖胜满脸怒容,盖显倒是一脸平静。
愧疚之感再次升起,想到这哥俩无端端地被淮阳王迁怒鞭打,王凤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清楚楚地透露着内心的歉意和羞惭。
盖显见了一怔,王家大郎研修儒学,自个因居人篱下,且研修律令,志趣不合,来往甚少,今日他这般护着自个已属不易。自来是墙倒众人推,王家嫡子的这份歉意不是装假,他的心性如此纯良,的确少见。
淮阳王的跋扈,一向隐藏在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假面下,今日为了政君给他哥俩做新衣露了真性情。
受点折辱本不算什么,自父母去后,盖显已习惯了人情冷暖。
只是这件二娘子亲手做的新衣,便这般被毁去。脸上闪过一丝惋惜,盖显的手不舍地在已经破损的衣物上抚摸着。
王凤见了更觉的对不起妹妹,对不起盖家兄弟二人。他自觉这一切都是一心要攀附淮阳王惹出来的事,而且,眼下真的只有躲得远远地,才能躲得过那两人的纠缠。
想到东平王没完没了的问妹妹的婚事,还有东平王出了名的荒淫,王凤的心情变得分外沉重,不由得又开始叹气。
眼下遇到的事,件件都超出了他能够解决的范围,自小一心选定的目标,便是好好读书、选官,叫阿父看重自己,看重阿母。
可即便选了官出来,他依旧要低伏在淮阳王和东平王的脚下,依旧要为保护自己的妹妹而发愁。凡是与皇权沾点边的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他人,掠夺他人,平民没有抵抗的能力。
王凤开始接受阿父说的话: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汉高祖刘邦不是从项羽手中将天下夺了过来吗,刘家的子孙便一代一代地坐在顶端,视自个如草民。
不管自个如何努力,只要他们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剥夺。不管自个如何心怀天下,心怀大汉,一样逃不脱这个命运,就如同盖家兄弟的父亲一般,为大汉进谏,却只得了自刎这个结局。
要想逃脱被奴役的命运,便只有获得最高的权利,那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就像祖宗一样,田氏再如何为齐国效力,也摆脱不了势大而被国君吕氏嫉恨灭族的命运,既然如此,不如自个做了国君,不上不下便是坐着等死。
王凤的拳头紧握,他的身上毕竟是流着田家人的血。
田横当年宁愿一死,也不愿意没气节,五百壮士宁愿陪着主子自刎,也不愿意归顺大汉。田家人内心的骄傲和不羁,随着血脉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他王凤一样是田家人的子孙。
盖显不知眼前这个少年血液里祖传的蛮气正在苏醒,见他面色忽悲忽喜,突然又面显慷慨之色,连忙安抚道:“凤哥,今日之事,你莫要放在心上。淮阳王对我兄弟二人冲撞车驾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我们呆在王家只是给世叔找麻烦,我和胜哥还是提早回魏郡算了。”
王凤沉吟了一阵,笑着道:“今日之事,是凤哥没有护好二位,只是客大欺主,凤哥能力有限。显哥再仔细思量一二,再与阿父商议,阿父那里必然有好法子护得你们周全。我和苟寻约好岁试后送君侠和嫁妆回魏郡,打算游学一年半载方回。显哥届时若是想回,可与我们一道。”
盖显听了明白这是王家采取的策略:躲。
惹不起只有躲了,自个也正做着这般的打算,日子久了,淮阳王的心思也就淡了。事实上他们都小瞧了淮阳王的执着和耐心,后来的事情愈演愈烈,已不是一个“躲”字能够解决。
听了盖显兄弟两的遭遇,政君在寝居里长叹一声,半响不语。
崇哥抱着小狗,眨巴着眼睛,一向聪慧伶俐的姐姐也哑口无言。崇哥放下狗儿,凑到姐姐面前,将双手放在姐姐眉间,往外帮她理顺着眉毛。
“姐姐,淮阳王为什么要把盖家哥哥的衣服打烂呢?”
“淮阳王生气了,崇哥,以后莫要往淮阳王跟前凑,他若不高兴打伤了你,姐姐可怎么办?”
“我生他的气了,才不想理他。”
崇哥撅起嘴,坐在一旁,姐姐以为他不懂事呢!淮阳王利用他亲近姐姐,还打他的好兄弟胜哥,真不是好人,以后不和淮阳王来往了。
“我们带些果子去瞧瞧盖家哥俩吧。”
看着盖显依旧不舍那件被打破的衣衫,政君连忙哄道:“显哥,我再与你做一件便是,花不了多少力气。”
“二娘子这般辛苦,我哪里好意思,而且这件衣服,崭新贴身,丢弃了真是可惜,不如缝补起来再穿吧。”
政君眼珠一转,抿嘴笑道:“盖家哥哥,本来君儿便是要做两身替换着穿的,那一身已经剪裁好,尚未缝制。这一身啊,君儿给你绣制些竹纹在裂缝上,将它缝合起来,一样好看。”
胜哥拍着小手,笑着道:“姐姐真是心灵手巧,哥哥这件衣服反而更好看了,气死那淮阳王。”
政君内心有些愧疚,这些事都是因她而起,略作补偿罢了。
见她脸色不好,盖显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也不再装聋作哑,便道:“大郎,二娘子,我和盖胜多亏了二位方能平安活到现在,你们不必为了这点小事而觉得亏欠了我们。只是二娘子今后需多加小心才是,那淮阳王不是个肯轻易放手之人。”
想起东平王轻佻的话语,王凤心中一紧,又将今日刘思那番谈吐,复述了一遍。
“糟了,糟了。”,盖显握拳喊道。
“不是我危言耸听,这件事情得求世叔速速想法子,刘钦尚且会顾忌到李家的大儒身份,他对太子之位有念想,不会轻易做一些易惹风波之事。刘思此人在市井中长大,攀附上了许、史两家,求得了皇帝的恩典,恢复了皇族子弟的身份。刚刚被封为东平王,因为是新封的王号,还没有建国,所以两年后方能去封地上。刘思性格阴狠,且**,男女不忌,他若是看上了那家的姑娘,十有八九都不会放手。只怕这会已经打着什么坏主意了。”
盖显也顾不上这些话,说给未出嫁的小娘子有多么不妥当了,急急说道。
“你大姐君侠,好似非常不满意眼下这门亲事,若是……”
政君长叹一声:“只怕有心人撩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