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没有想到,阿父居然会大度地让自己和妹妹住在苟家。
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王禁并不是大度,而是私心里不愿意李氏忘掉他,忘掉她在王家的儿女。子女们住在苟家几日,便能提醒苟宾,李氏还有另外几个儿女,能叫李氏不要只顾着过日子。李氏若是过得不好,王禁会心痛,但若是李氏过得太好把他忘掉,王禁更心痛。
他和苟寻、苟成住在一个院子,苟家并不大,但能从中感受到王家所没有的和睦来。看着阿母泛着红光的脸,不用问也知道阿母过得很好,苟宾是将阿母放在心上地。
夜里有些睡不着,李汤今日约他们来,竟然是说淮阳王和太子之间的事情,李汤没有明说,但明显舅舅的想法,要坚定地站在太子一侧。
若是说舅舅因为太子尊儒,而不得不站稳立场,自个对于淮阳王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呢?就算是从太学里选了官出来,也是低级别的小官吏,俸禄能有四百石就顶了天。他私心里舍不得放弃淮阳王这般身份高贵,却又对他这样一个博士官弟子也这般宽厚友爱的朋友。
妹妹之前说的话,他觉得君儿一个小女子,不懂得外面的事,没有当回事。眼下连阿父和舅舅都这般认为,苟寻转达来自丞相府的信息更增加了这决定的权威性。可以料到的是,回到家里,阿父会勒令自个少与淮阳王往来。
他下不了这个决心。
月光撒进屋子,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王凤轻声问:“何人?”
“是我,寻哥。”
王凤连忙蹬上黑布履,将门打开。苟寻披着月光,站在门外,虽然已是深秋,却依旧一身短装打扮。
苟寻对于王凤来说是个异类,在别人眼中却是个妙人,尤其是李志最喜欢跟着苟寻溜达找乐子。苟寻既不学儒家也不学法家,什么都略懂一些,自称为杂家。
剑术和骑射功夫是一等一的好。若是论文论道,也能说的恰到好处。斗鸡戏钱也精通。市井游侠都与苟寻往来交好。
王凤一直埋头读书,进了太学又日日为了选官而努力,他的身边从没有过苟寻这样的人物。
淮阳王虽然是谈吐雅致,合人心意,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令人不得不端着捧着。苟寻却是能看透到他的心里去,能给出各种令人无法拒绝的建议。
他一开始别扭着两家的关系,后来却慢慢地认同苟寻,当作兄弟来看待了。君儿也觉得苟寻此人,看似爽朗不拘小节,实际上却有着自个的风骨,三教九流都能处地来,行事又颇有权谋,哥哥若是能和苟寻多相处,倒也是一件好事。
今夜苟寻前来寻他,正好可以聊一聊,抒发心中的憋闷。
“还没有睡的话,跟我到园中走走?”苟寻并不进屋,向他发出邀请。
“好。”
“你且穿上外衣,秋夜寒气易入骨,莫要得了风寒,君儿可放不过我。”,苟寻叮嘱着,王凤有些别扭,指着苟寻的短衣说:“阿母见了你一定要说的,你尚且穿着短衣,却来说我。”
苟寻“呵呵”一笑道:“你这书呆子,不像我日日习武健身,冬日里我也穿的甚少。”
“凤哥,你大病才好没多久,快去穿上吧,莫要争了。”,苟寻又加重了语气叮嘱着。
王凤不由自主地按照苟寻的话做了,穿好外衣,跟着苟寻绕了几圈,走到了苟家院中的小凉亭。
苟家并不大,不像王家有很多院子,布局紧凑。花园也不是很大,不消半刻便能转的过来,当中只有个小亭子可以坐坐。
两人便一左一右地依着亭子边的牙台,看着头顶高远的月亮,稀疏的星星,静默了半响。
苟寻突然笑了笑:“成哥小时候经常坐在这里,等着阿父和我回来,他说他睡不着,晒着月亮入睡快些。”
王凤心中有些感触,苟家两个郎君,一直没有母亲,可怜兮兮地长大。他望着苟寻,眼神很是清亮,苟寻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神,这种眼神太干净,一点不设防备。
“我们哥俩都是阿父带大的,很多时候都是家中的大奴帮着带。苟成一直想要一个又好看又会做好吃的母亲,母亲来了苟家,我们父子都圆满了。”
王凤低下了头,他的梦却残缺了。
“母亲经常挂念你们,担心你们过的不好,我们都知道。”,苟寻顿了顿:“我与你也算是能谈得来的,心里早已经将你当兄弟看了。”
王凤点点头,苟寻和苟成哥俩对他确实没的说。他抬起头来,将刚才那点心酸放下,笑着说:“阿母能过得开心,我和君儿就放心了,只是崇哥还小,日日挂念阿母罢了。我们自然是兄弟。”
王家的嫡子嫡女们的确都是心思干净之人,对母亲也至孝。苟寻越发喜欢眼前这个纯良的少年,接着说:“既然我们都当对方是兄弟,有些话如鲠在喉,寻哥不吐不快。”
王凤有些惊讶,但依旧面色温良:“寻哥直说便是。”
“我看出你今日对于淮阳王有不舍之意,我与淮阳王认识有些日子了,是与他舅舅赌钱时结识的。淮阳王此人年纪轻轻,便名声极好,早已经超过了太子。长安城内很多人都知道,他的两个舅舅一直以国舅爷自居,对于元后许家得到天子的器重很是不忿。当年张婕妤差一点就被天子立为皇后,却终究失之交臂。张家如此这般上下活动,再加上淮阳王的美名,可想而知,他们很想推淮阳王登上太子之位。”
王凤面色有些微动。
“淮阳王武艺精湛,又熟通经史,平日喜欢和纨绔子弟们一起走马斗狗。朝中看好他的人很多,可天子虽然对太子过于尊儒有些不满,却始终没有想过废太子。”
苟寻停下来,凝视月亮半晌,刚刚还全露出的月亮,此刻被云彩遮挡了大半去。王凤的手心有些出汗,秋风吹起他的衣袍,竟有些凉。
“我只是个博士官弟子……”,王凤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苟寻笑着看了他一眼:“若他所图并不是你,而是君儿、或者是其他呢?”
“君儿……”王凤脸色煞白,急忙反驳道:“怎么可能!你莫要污我妹妹名声。”
“我也当君儿是妹妹。”
“寻哥,我刚才一时性急,可这事真不能乱说。”
“我与淮阳王相识不短,对他颇有了解,他对于君儿必有他想,只是目前顾忌着李家在儒生中的威望罢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愿意君儿去做他的姬妾?若不是,你就莫要再与他来往了!”
月亮又露了出来,静静地望着亭子里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