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禁睁开眼睛许多次,每次映入眼帘的都是耿氏那张团团地脸。他勉强抑制住厌烦,想朝榻内翻过身去,但气力不足。
这次风寒来的迅猛,休养了几日,不再发热,可动一动便是全身的虚汗。
他只好再次闭上眼睛,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君儿带着崇哥去参加李氏的回门礼了,没有讨喜小郎君在眼前凑趣,王禁不想和耿氏说一句话。
那日他在李宅门外淋雨淋的太久,失魂落魄地回府后,倒在书房榻上就没再起来。
几个大些的孩子轮流持疾,李氏成亲那天,他还是悄悄叫三个孩子去了李宅观礼。
每每耿氏前来持疾,他就佯作昏睡,李氏的泪灼伤了他那颗看似不羁实则骄傲的心。
耿氏今日一直跪坐在榻前,大有不等到他醒来不罢休的样子。王禁想起身如厕,便只好佯作从昏睡中醒来。她贴心地扶着他在屏风后方便,又命耿婆子端着香汤请他净手。
他躺在榻上时,汗已将里衣浸透。
耿氏又唤阿桂过来替他搽试,王禁见阿桂那粉面含羞的样子,心中一动,便知这是耿氏知晓了他的病因,献上来求和的侍婢。
他冷笑一声,既是笑自个也是笑她。
“孩子们呢?”这是王禁对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耿氏窥着夫君的脸色回道:“孩子们都累了,我叫他们去歇息去了。凤哥他们三个一早便去了李家。”
王禁点点头,躺在玉枕上,将脸在那温润的玉上蹭了蹭:“你去拿面镜子来,我瞧瞧病成什么样了?”
阿桂捧过一面铜镜,王禁朝镜中望去,镜内映出一个憔悴的美男子。
他抬眼对着阿桂笑了笑:“这病得没个人形了,夫人该不会嫌弃罢。”
阿桂的心跳的像小鹿乱撞,红霞更甚。
耿氏眼中闪过一丝妒火,强笑着道:“夫君本就是个俏郎君,如今病着,更叫人心疼怜惜了。”
他扑哧笑了出来,对着她道:“凤哥他们可曾在我床前持疾?”
耿氏犹豫了一下道:“凤哥的身子骨不好,崇哥还小,君儿吗……自然也是挂念着生母的婚礼。”
言下之意,这三个孩子都不孝喽。
王禁的脸冷了下来,点了点头道:“夫人持疾辛劳,我都记在心里,如今我已好了,你且去歇息着,莫要累坏了身子骨。”
耿氏得了夫君的贴心之言,又在他那里为李氏的崽子上了眼药,因王禁的病堵着的那口气总算是顺了。
她又献了番殷勤,方回了内院。
王禁唤来大奴王丹,令他速速去将“绝子散”配了来。
耿氏若是有了自个的孩子,凤哥几个只怕真没有了站脚的地了。
……
政君在舅家,又一次见到了那讨厌的淮阳王。
上次他说是临时起意来看表哥,不知阿母成亲,今日总该知道是阿母回门礼了罢。
他一趟一趟地来,温厚的大表哥只觉得这个身居高位的朋友一点没有架子,言谈又和的来,真真要引以为知己了。
政君却觉得不妥,总觉得这样的人所作所为不像他表现的那么简单。俗话说得好:瓦罐和铜鼎在一处,碎的总是瓦罐。她拉着大表哥到园内将担心影影绰绰地说了,李汤却对她说淮阳王一片赤诚,生性跳脱,让她莫要再生上次的气。
政君又气又恨,真不想理大表哥了,却又觉得不放心。
李汤突然笑着道:“君儿,姑姑婚礼那日,你也把我揪到这树下,今日又是这棵树。”
她白了他一眼,这个呆子。
他猛地伸手将她拉住,政君只觉得手腕处变得滚烫。
前几日阿母成亲,她前来观礼,看见阿母身着亲手制成的嫁衣,脚踏五彩丝绳系就的棠木屐。微风吹过,宽袖飘飘,恍若仙人。苟叔在一旁又是甜蜜又是慌张地扶着阿母上了轿,那一刻政君的心既惆怅又欢喜。
苟叔为了喜庆,专门请来了傀儡戏,众人围着看戏,纷纷叫好。
她无心看戏,避过人群拉着表哥到了这棵树下。
不知为何,她想大哭一场,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大表哥。
李汤扶着她娇小的身躯,感受着她抽抽噎噎中的悲伤。也不知什么心情,内心只是被这小小的人儿填满。
他一时激动,竟脱口而出:“表妹,莫哭了,只要你愿意,我会向姑姑和姑父起誓,一辈子护着你”
说完之后,倒也轻松了,表妹嫁给自个不是正好吗。阿母阿父都喜欢她,自个也是想护着她一辈子地,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吗?只要表妹愿意,他便去求阿母和阿父,和表妹订下婚约,他会叫表妹这一生都过得美满。
政君突然不哭了,她抬起头来狐疑地望着表哥,他那一双眼透着热忱。
大表哥自然是可以信赖的人,又温厚又俊俏,人品、才学、家世什么都没的挑。
政君有些慌乱,她本就不太通男女之情。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一块小石头朝他们掷了过来,一向与她不合的淮阳王刘钦和大姐君侠笑着出现在面前。
她见了大姐有些心虚,便扭转脸对着刘钦道:“淮阳王,你怎么能偷听我和大表哥说话?”
“谁偷听了?牙都没长全的小东西还有什么秘密不成?”刘钦坏笑地望着李汤。
李汤的脸又涨红了,政君气的不轻,拉着他便要走。
刘钦又道:“呵呵,汤哥你和你的小表妹真有秘密?”那秘密两个字还拖的老长。
政君瞥见君侠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心下颇恨刘钦多管闲事,嘴巴又长。
她索性放开李汤,拉着君侠便走。
一路上君侠都不再说话,失了来时的兴致。政君不知如何去哄她,也不愿去哄她,自个的一颗心尚为了大表哥那一番话七上八下地不平静。
今日表哥又提这件事,她恼羞成怒,一直当大表哥做哥哥,眼下突然这般,她……。
这时又有一个懒洋洋地声音拖地长长地道:“汤哥,你和你表妹原来在这里啊。”
又是那个讨厌鬼淮阳王!
政君有些羞恼,李汤并不放手,只是笑着道:“淮阳王,我和表妹在说姑姑的事,前面可是姑姑已经回门了?”
“正是啊,豁牙小娘子,你不想看看你阿母过得好不好吗?”
她也不回话,瞪了刘钦一眼,拽着大表哥就去了前厅。
刘钦摸摸鼻子跟在他两后面,一双眼睛瞧着那两只牵在一起的手,晦暗不明。
一进前厅,便见阿母和苟叔两人笑容满面地坐在一处,身边站着苟寻和一个和志哥差不多大的小郎君。崇哥已经不管不顾地倚在阿母身边,不时瞅瞅苟叔。凤哥坐在志哥身边,不怎么言语。
阿母脸色绯红,眼角含笑,苟叔一脸笑容,那里还像是之前那个方正古板的苟叔,就连苟寻都有些不一样了。
政君歪着头对着他瞧了又瞧。
苟寻看向她和李汤紧握的手,又看了看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淮阳王,轻轻笑了笑:“妹妹,你总看着我,莫非是觉着我穿这深衣很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