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政君日日发愁怎么将阿母再嫁的消息告诉阿父,那几句话在她的心里反反复复咀嚼了很多遍,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最终,舅舅某日约了阿父去酒楼喝酒,回来后醉醺醺的阿父就寻隙把后母打伤了头。
可怜后母旧伤方好,又添新伤。
第二日夏姬不知为何将阿父惹恼了,被罚在主院的门口跪了一日,两条腿都快跪废了,还让来来往往的奴婢们都瞧个正着。
商哥和三妹跪在书房门口哀求阿父消气,饶了夏姬,阿父只是叫王丹将他们送回院子,老老实实呆着。
府里上下都知道家主不能招惹。
政君已从李汤那里知道,这次廷尉平的任命下来,并没有阿父的名字。
阿母再嫁的消息对阿父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她每每想着阿母提到阿父时那欲说还休的样子,苟寻为苟叔打抱不平的态度,阿父那发红的眼睛,一颗心提上去又掉下来。她问李婆子,她做错了吗?
李婆子向来是向着小主子的,自然说没错。实际上她也的确认为夫人再嫁没有错,难道还要等着大人再休妻不成?
大人升了廷尉平还不见得要休妻呢。这升职无望,丈人又是顶头上司,还要仰人鼻息,怎么可能休妻。
耿氏眼下却不像李婆子想的那般乐观,她时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这廷尉平的位置还没定,若是不成,怎知道他会如何待你。”
这次托夫君之福,姜姬之事被化解了,于大人并没有深究父亲,反倒是连累了夫君,叫他丢了即将到手的官职。
夫君能放过她吗?
耿氏越来越怕王禁,他狠起来和他温存起来是完完全全两张面孔。
不管不顾的时候,王禁完全就是个光棍。
她盘算着将身边的阿桂和阿芳都送给王禁,让他暂时压住怒火,好歹给她留一点正头夫人的体面。
等王禁熄了火,再生了孩子,一切都好说。
可这份好意,王禁眼下没心情领,他除了喝酒便是去斗鸡、斗狗。连最放在心上的崇哥都很少能见到他。
李氏最终还是要嫁给那苟宾了,前舅哥说的那几句话,压在他的心头。
做为一个男人,如果说娶了耿氏还可以为自个开脱,那么李氏为了帮他和孩子,情愿嫁给情敌,让他只觉自个心头插了根冰棱,又像是插了根通红的铁棍。
他连怨李氏的资格都没有,也没有脸面见孩子们。只是偶尔半夜在书房榻上,摸着李氏送给他的冠带,想着他的路是怎样一步错步步错。
这日,王禁下了衙门,又直接去了酒馆,坐在角落处,独个喝的痛快。
一双手轻轻地拍了拍他。
王禁缓缓抬起头来,斜着一双醉眼,看了那人一眼,也不做声,又端起杯来灌自个。
“王郎独酌无趣,不如来赌赌试试?”。那人也不在意,坐在案前约他。
“好吧,老子舍命陪你两个再耍一通,情场失意,赌场一定得意。”王禁也不再喝,掷下酒杯应道。
那人只是发笑:“我可不来了,刘郎上次被你赢了十坛萧氏美酒,念念不忘要来找你再赌。可巧叫我遇到你。走罢。”
王禁也不用劝,便起了身,呈之字形摇摇晃晃地出了酒馆,走到马车前,姿势难看地爬了上去,接着一个踉跄跌进车内。
那人在身后替他结了酒钱,赶上来扶,已是不及。
他谄笑地对车内的人儿说:“主子……刘郎,看样子王郎今日喝的有点多呢。”
王禁爬起,挨着车壁慢慢跪坐好,嘴里嘟囔着:“谁喝多了,刘郎,咱们今日再赌。”
虽然他醉了,但依旧看起来风姿上佳,貌美之人落拓之时也别有一番味道。
那被叫做刘郎的也不答话,到先欣赏了他的醉态片刻,才缓缓地道:“王郎,今日像是喝多了,只怕赌不来什么。”
王禁不爱听:“谁说我喝多了,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今日你赌什么,尽管来吧。”
“那就赌个简单的,今日去斗犬台斗犬买注好了,早知你喝成这样,也不出……来找你耍了。”刘郎不嫌弃地说。
“好,下注买输赢,倒也简单。”王禁点头道。
刘郎朝那人施了个眼色:“长乐,去叫人给王郎拿些东西醒醒酒来。”
长乐应声退了下去,刘郎将王禁扶起,塞了个软垫子给他靠着。
好奇地问道:“你不是才娶了新妇?怎么又情场失意了?”
王禁此时有什么答什么:“谁乐意娶她,我夫人要被那狗东西娶走了。我连屁都不能放一个,连孩子都没脸见了。”
“你夫人?你夫人不是姓耿?”
“哼,李亲才是我夫人呢,苟宾,苟宾你这个……”王禁也骂不下去了。
刘郎听到这里方听明白,不由哈哈一乐,这时长乐带个小僮上来,端了碗醒酒汤,给王禁灌下。
王禁略略醒了些酒。
长乐也跪坐在他身侧,刘郎一人斜倚在长榻上,支着头,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刘郎见他清醒了些,便继续问道:“王郎,你不是已经和那李娘子和离了吗?都娶了新妇,难道还不许人家再嫁了?”
王禁一斜眼睛:“你懂什么?”
“大胆!”旁边长乐大喝一声。
刘郎瞪了长乐一眼,王禁也不理他,终于有个人愿意知道,愿意听他说这烂在心里的事。
他也不管别人什么样儿,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夫人和我年少相识,不顾她父亲阻拦,非我不嫁。带着李家一半的财产做了嫁妆,她持家辛劳,心中又只有我一人。只是我不能专情与她,曾经答应她不会再娶她人。这些年为了小妾们,她和我闹了几场。我一时糊涂,便忘了她性子烈,被家里几个姬妾唆摆,强纳了个小妾气她……”
刘郎听了半响,突然问他:“难道王郎的新妻不如前妻吗?以王朗的相貌,获得女子的芳心应是不难。为何却又对下堂妻如此难舍?”
王禁愣了半响,说出一句话来:“年少时我雄心壮志,只觉有她在身旁甚妙;等她不在时,我方知少年夫妻相守最为珍贵。”
“少年夫妻相守最为珍贵。”刘郎揣摩着这句话,眼神复杂地望着王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