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郎不断地咀嚼着王禁这句话,他时而看看长乐,时而看看王禁,眼神晦暗不明。
长乐知道他的多疑病又犯了,也不做声。
这时车门外响起了轻叩声,长乐笑道:“斗犬台到了。”
王禁惊疑地感叹:“这么快就到了,怎么都没有感觉到马车在行驰。刘郎,你好本事,从哪里找来这么好的马车,王侯将相的享受也不过如此了。”
刘郎听着此话,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跳下马车,携着王禁的手便向斗犬场行去。
王禁也是玉树临风之翩翩七尺郎君,但和身长八尺有二的刘郎站在一处,便显得徒然矮小许多。
长乐跟在后面只是撇撇嘴,主子做游侠儿时的喜好又犯了,素日里那容得王禁这类人近身。
这王禁的外貌、风采、喜好都很合主子的意,又加上今天他在马车上说的那句话,也正中了主子的心事。
看来这王郎的前途无量呢。
刘郎携着王禁径直朝着最大的斗狗场而去,这处斗狗场素来不接待外客,布置的极为雅致,并不像其他场地那般人潮涌动,气味难闻。
诺大的场地只有他们三人,刘郎压根不需人引,拉着王禁便熟门熟路的进来了。
屋外自动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为他守门,王禁向来知道这位朋友爱玩会玩,且身家浑厚,是个有来历的,倒也并未在意。
场地中有两所木质的狗舍,漆成玄色。狗舍相距两丈远,木门都用铁栓栓的紧紧。
斗台则保留着原木色,两个牵狗人和裁判都穿着一色的绛色,裁判的腰间围了条玄色的腰带,以示区别。
过得一会,有侍女上来献茶点香,他两人分别选了案几,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坐在榻上等着开场。
悠悠的水木香燃起,王禁心绪略微放松了些,眯着眼睛斜靠在坐榻上慢慢品茶。
看着他的风姿怎么都不像个低级的衙吏,倒像个雅致的世家子弟。
刘郎不经意地问:“王郎,你既然是被岳丈和夫人算计,不得不娶,难道没有想过报复?”
王禁闻言激动地坐直了身体:“怎么不想报复?若不是我有把柄捏在他们手上,还威胁我要借严延年的案子牵连大舅哥,我怎么会……哼。扫把星,一家子扫把星。”
刘郎看了看他,一丝精光一闪而过。
他对王禁说:“不瞒王郎,我曾经也像你这般狼狈过。有个女人贪图富贵,非要做我的妻子,想尽办法逼我休妻。我当时年少不知防备,她竟然买通家中仆人毒死我的结发妻子。”
王禁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呢?”
“我也同你一般,有把柄捏在那女人的父亲手里。不得忍气吞声,娶了她,还得时时恩宠于她,那毒妇还试图害死我的嫡子。”刘郎苦涩地说。
“天下最毒就是那些妇人的心。”王禁狠狠道,他想起崇哥为了那盘兔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刘郎心有余悸地说:“是啊,她屡次想毒害我那嫡子。好在那乳母和侍女都是忠心的,入口之物都要先尝过,才留得命来。”
王禁倒抽口冷气,若是家里那个耿氏也如此,君儿和崇哥怎能保得住。
刘郎看看他,接着说:“她一心想着为我生孩子,我也日日都宿在她屋里,可就是没有叫她生出来嫡子。倒是小妾们一个接一个地生。哈哈。王郎你知道为何?”
王禁心中一动:“莫非你做了什么手脚不成。”
“那是自然,我刘家怎么能有这毒妇的种。”刘郎淡然说道:“后来她父亲死了,我再没什么可避忌的。便想法子找了个机会,灭了她全家为我夫人报仇。”
“自古无毒不丈夫,你做得对,大丈夫难道能任人拿捏不成。”王禁拍手道:“我越看刘郎越顺眼,不知你是否沾着皇亲。”
刘郎一怔:“是远远地沾着点皇亲,你如何得知。”
王禁笑道:“你姓的是国姓,又如此豪奢,出手大方。上次赢了你十坛萧氏美酒,你也没当回事,自然能猜的出来了。”
他喝了点酒,嘴上没个把门的:“其实,我也沾着点皇亲,当今皇上还是我的姑表兄呢。”
“哦?”刘郎的眉毛扬起:“当今皇上到处找他的外祖家的人,听说他废了好大周折,才寻得外祖母王媪和两个舅舅。
外祖母被封为博平君,两个舅舅也封为平昌侯和乐昌侯,赏赐无数。
王郎若真是皇亲,便不用如此憋屈了。”
王禁长叹一声:“这门亲委实有点远,先父曾任武帝时期的绣衣御史,因心性宽厚而被厌弃,回到家乡闭门过日。
先父后来又得罪了当地的大族终氏,只好举家搬迁到魏郡。
自那以后和族人的关系就日益疏远,只知道有个远亲妹子在皇太孙府内做家人子,后来据太子被废,皇太孙府中的姬妾都无幸免。
待到皇上登基之后遍寻母家,我们才想起这门亲戚来。先父说皇上困顿时,我们不知,并未施以援手,就连那远亲也并未照料,不许我和弟弟去攀附。”
刘郎点点头:“你父亲是个贤士。”
王禁低下了头:“我如今这般,却是无言再见先父了,只看我那几个郎君和小娘子了。”
刘郎扫了他的发顶一眼,笑笑说:“还不知王郎的表字,你我这般投缘,不如相互表字称呼吧,你称我念许即可。”
王禁又抬起头来笑道:“甚是,我表字稚君。”
“稚君,你今日说那句“少年夫妻相守最为珍贵”深得我心。
我那夫人也是个有脾气的,年少时为了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岳父倒是愿意将她许给我,可岳母却嫌我穷。
她一心要嫁给我,我娶她时还是个长安游侠儿,身无长物。
她为了我幸苦操持,新婚时更是处处为我打点,对我温存体贴。
就算是我后来发达了,她也不曾奢靡过,依旧是处处节俭。
我喜欢美人,她也由着我娶,只是醋性上来,对我也是不依不饶。
她在时,我有时也为她的妒性烦恼。可她不在了,我这心里却像是缺了一块,再也补不齐了。
这种感受,只有稚君能懂得。”
王禁也觉得今日遇到了知己,竟有人如他一般的遭遇,如他一般的感受。
两人说的畅意,谁还管那狗是否斗得。
长乐进来看了好几回,都摇摇头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