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母亲走了之后,便是倒春寒。
春天怎么也会这么冷呢?窗外春雨纷纷,屋内政君躺在榻上,那也不想去。
大哥决定要在年终策试中至少通过一经,这样就可以出来选官,不用再靠着父亲过日。便越发不回家,整日在太学用功。
大哥将希望都寄托在选官上,届时让父亲高看一眼,好将母亲扬眉吐气的接回来。
崇哥日日啼哭,李氏早已将他安置在政君的院子里,留下从娘家陪嫁来的李婆子总管。王禁一时也没有想起换掉孩子的奶娘,并不是体恤孩子刚和娘分开,而是没怎么把孩子的事放在心上。
政君听着崇哥哭泣,先是心痛,后来竟是木然。
这日崇哥又在哭闹,不肯进食。李婆子在屋里叹气,政君淡淡地说:“哭着哭着便不哭了罢,饿了总会吃的。”
自母亲走了之后,这后宅之中甚是热闹。
父亲也觉得轻松罢,再没有母亲为了家长里短和他吵闹,他想去那个小妾的屋子就去,没人敢给他脸色看。想怎么着打赏爱妾,便怎么打赏,没人不识趣地拦着。
父亲又领回了几个侍婢,还纳了两房小妾。
被母亲卖清净的后院又变的热闹起来,新来的急于争宠,原来的忙于固宠。
真是热闹啊。
后院的女人争着讨好王禁,彼此又斗的像乌眼鸡。
蜀郡郡守送来的小妾怀孕不到三个月,不知怎么就掉了。小妾哭哭啼啼得找王禁,要求帮她讨公道。
政君听闻,嘴角微微一扯。恶人自有恶报,后院的哪些姬妾们那会容得下你生孩子。等父亲新鲜劲一过,看你又有什么好下场!
王禁开始体会到后宅没有当家主母的难处。
夏姬告发说厨房和门禁的奴仆没有人管,偷奸耍滑。有的甚至还贪污主人的食材,家里的供用远比李氏在的时候差。
任姬埋怨现在有些奴仆她都指使不动了,女儿君弟因为没有被侍女奶娘们照顾好,吹了风拉肚子。
这天沐休,小妾又缠着他哭闹。她说王禁是廷尉史大人,办案如神,一定要帮她惩罚那几个害她堕胎的贱人。
他虽然经常办案,但审理起后院哪些女人的官司,却是越审越审不清楚,简直就是一把糊涂账。对于女人,谁笑的好看,得他的心,谁就说的有理。
弄的不耐烦了,王禁便说赏赐些东西来哄哄。他手头素来松散,谁哄他哄的高兴了,就赏赐些丝绢、钱财。
往常他只需张个口,一切都是大奴王丹去办,这次王丹却迟迟不动。
“怎么回事?”他问。
王丹回:“不知向谁去领这些财物。”
他也不知派谁管家好,只好先自个把事情总揽过来,再视情况放权给大奴王丹。
跟着王禁久的都知道他的脾性,想着新主母总是要进门的,那时还不知什么情况。不如趁着现在他管家,多哄几个钱在手里傍身。
政君冷眼看着,后院里的姬妾们各显神通,斗得乌烟瘴气。母亲之前辛苦积累的家财像流水般从父亲的口袋淌进姬妾们的私房,她深深为母亲觉得不值。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王禁的同僚们慢慢都知道了:王家后宅乱。王禁为了个小妾,将为父母守过三年孝的悍妻气的自请下堂。
有心人一算,王禁这几年姬妾确实多了点。据说李氏还卖过几次,这王禁养这么多的女人,身家不菲啊。
又有人说王禁做廷尉史的那点俸禄,怎么养的起那么多的女人。听说他每次被派去下面的郡县查案,都满载而归,想必是拿了不少好处。如果王禁没在郡县得好处,那就是靠妻子的嫁妆了,没听说王禁的父亲给他分了多少钱呢。
这就有点阴险了,超出了八卦的范畴,带有些攻击味道了。
如果拿了郡县的好处,王禁仕途上就会有些艰难;如果是靠妻子养家,啧啧,这个人的人品还真不好说。
慢慢这话就传到了王禁的直接上司左廷监大人的耳朵里,他看王禁的眼神也起了变化。
王禁尚且不知,还在做着升职的美梦。
他虽然官职低微,但出身世家,有着没落世家的骄傲。他的父亲曾经担任过武帝身边的绣衣御史,查案时因不像同任的酷吏那般手辣,被武帝罢了官。
少年时为了振兴家声,他在长安修学律令,学成之后被前舅子的好友引荐到了廷尉任职。
王禁总认为时运未到,地位低下的廷尉史不过是结交达官贵人的梯子罢了,他将来至少能做到父亲那样的高位。
将来李氏定会后悔,自己一步登天,平步青云之时,便是李氏后悔的心肝肺都要掉出来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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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崇哥的奶娘慌慌张张的冲进政君屋内,跪下禀报:“二娘子,小郎君他……”
“他又怎么?”政君翻起身来,叹息着问。
“小郎君将粥碗全部打翻,哭喊着要见夫人。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这一阵子瘦了不少。再哭闹下去,怕是要生病了。”
政君无奈地说:“母亲都丢下我们了,我能如何?”
她还是去了崇哥处,抱着他哄着哄着,自己也哭了,李婆子也跟着抹眼泪。
李婆子想着眼下没有当家主母,孩子的事情也轮不到姬妾来指手画脚,便提醒政君:“小主子,夫人走时说可以带着崇哥去看她。”
政君只是不吭声,崇哥慢慢停下哭泣,抓住姐姐的手,大睁着一双泪眼,央求地望着她。
李婆子提醒着两个孩子念着母亲,不要记恨李氏,要理解她的难处。
“夫人也舍不下你们,如果不是家里已无立锥之地,怎么会走呢?我也是做母亲的,那个母亲舍得放下自己的孩子呢?
夫人现在也算是得到解脱,还给小主子们留下一半嫁妆傍身。
说句大不敬的话,要像大人这样下去。小主子们长大了,怕是从大人那里分不到什么家财的,有多少都不够哪些女人败的。
夫人就是有金山银山,操劳一世。也架不住大人这般花钱如流水,还不停的和那些女人生孩子来和小主子们分。”
李婆子越说越心酸,感慨道:“女怕嫁错郎啊,嫁错便是一世错,连孩子也跟着受苦。”
政君摸着崇哥瘦瘦的背脊,掉下泪来。
李婆子日日念叨,她最终也听进去了,被抛弃的痛苦慢慢没有那么强烈。
这几个月,她冷眼看着父亲的所作所为,也替母亲心寒,对母亲的怨念渐渐淡了下来。
政君无法入眠时总会想起母亲以前日日亲手为她点的安息香,望着窗外残缺的月亮……阿母……过得还好吗?
李氏归家后,浑身没有力气,整日家吃了睡、睡了吃。她是强撑着一口气和王禁和离的。
女人总是比男人长情,王禁心里早已没有她。
而她一颗心里都是王禁,斗气吵架不外乎是因为她在乎他。
就是提出和离之时,她也是抱着王禁能够服软,不再纳妻妾,好好和她过日子的念头。可是王禁的表现,越来越叫她觉得不值。
女人最美好的年华给了这样的郎君,不仅不被敬重,还像脚底泥般被糟践。
一步错步步错,李氏觉得这一生都是错。
离开王家,身边没有崇哥糯糯的喊着阿母,没有君儿依靠在怀里撒娇。李氏虽然再不用为了王禁和他的小妾们心烦,但也心里一片虚空,对什么都没法上心。
嫂子赵氏体恤她,先由着她睡,不去打扰。
过了半旬,再经常来找她说说闲话散心。
赵氏背地里对李翰说:“小姑性子烈,做女人要柔顺,方能揽住丈夫的心。”
李翰点点头,又叹息道:“那王禁也太不是个东西。除了长相,就是有张嘴哄人了。这么多年还是在廷尉府里当最低级的廷尉史,一年有一半的时间被派出去在郡守办案。又苦又累俸禄又低,祖上积了多少德才娶到我小妹”。
“小姑子又俊俏,又有丰厚的嫁妆傍身。当初在一群少年郎里选中了王禁,他还不知道惜福。”赵氏顺着李翰说:“什么样的女人也经不住这样糟践,何况烈性的小姑。”
赵氏想哄着小姑散开心结,再慢慢的磨了她的性子,为她另寻佳偶。
女子把心思转开了,不钻牛角尖,还会没有好日子过吗?就凭小姑的姿色和嫁妆,找个比王禁实惠的丈夫还不是件容易的事?生了孩子,自然不会这么撕心裂肺的想着前头的孩子。
赵氏也是做母亲的,懂得李氏一大半的心病落在孩子身上。
李翰则到处打听身边合适的男子,想等妹妹再好一些,为她许配个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