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春雨总算是停了,已到了暮春时节。
桃花树下落满了花瓣,园子里柳絮飞的到处都是。
李氏跪坐在窗边发愣,虽然还是住在未出嫁时的闺阁,但那份心境怎能相同。
未出阁的女郎总是应着春景结伴踏青作赋;下堂的妇人却只能临窗独坐,叹红颜易老,怕见这遍地落英。
侍女来传,政君和崇哥带着李婆子和几个侍女来见她。
君儿愿意来看她了!李氏心花怒放,脸上露出了归家后第一个笑容,连忙赶往外院去迎接。
她路上行的急,不小心便撞了位玄衣男子。
李氏连忙低首,退至路边,匆匆行了个礼,表达了歉意。不等对方还礼,她便又急着接孩子去了。
行到二门处,母子三人接个正着,忍不住抱着就哭在了一处。
崇哥哭的惊天动地的,他终于见到了阿母。
政君只是搂住李氏边抽泣边念着“阿母”、“阿母”。
赵氏随后赶来,也不住的拭泪。等他母子三人哭声慢慢小下来,方哄着回内院说话。
那名玄衣男子立在原地,两瓣桃花飘落在衣襟上,也无心拭去。他一直朝着李氏的方向,默默张望着。
今日李翰有先父的旧弟子来访,便在前院高亭内摆下小宴宴请众位故友,顺便议文论道一番。
听到李氏母子哭泣的动静,便不免解释几句,众人便都知李翰的妹子归家了。
李氏是女郎时分外出名。
一是容颜端美。每逢她郊游踏青,在汜水节、端午节出来游玩,身边都围满了献殷勤的少年郎。
二是嫁妆丰厚。她深得父亲喜爱,被捧在手心娇养大,许她出嫁时和哥哥平分家财;
三是重情泼辣。当年爱慕者众多,提亲者不断。李氏独独看上了哥哥在长安游玩时认识的王禁,非他不嫁。少年郎的心碎了一地,都不知怎么就被个身无长物的小俗吏比下去了。
李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宣布说想给妹子找个好夫君。王禁这样的坑不能再掉进去了,还请大家多多帮忙留意。
他的先父是世间出名的大儒,弟子众多。李氏归家要另寻良缘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乡里。
这边李氏母子三人走入内室,坐下来说话。
李氏拭去泪水,摸着君儿和崇哥的脸蛋,觉得孩子像是瘦了。
李婆子站在一旁忍不住落泪,赵氏把她带下去,仔细询问了王家的事。
听得李婆子说王家乱成如此这般,赵氏冷笑说:“活该,再乱下去,我看王禁这个廷尉史都保不住了,那点家财也会被败个精光。”
崇哥清晨早早起来,等父亲去了廷尉府,便和姐姐来看母亲。
他小小年纪,坐了一两个时辰的马车,颠簸的已是累了。刚才大哭脱了力,有点困。闻着阿母身上熟悉的香味,便在她怀里沉沉睡去了。
李氏问政君:“凤哥怎么没有来?他是不是还在怨我丢下你们。”
“大哥留在太学苦读,我们也许久没有见过。他说等到年末太学考试时,一定要通过一经,才好出来选官。”政君答道,阿母好似也瘦了不少,但看着神采比以前在家时好了一些。舅舅舅母对阿母不薄,她放下心来。
李氏又掉下泪来:“都是我拖累了他。小小年纪,能进入太学已是不易,现在被逼的这样努力。”
政君替母亲搽干眼泪,安慰她道:“如果哥哥能够早日选官,父亲说不定会对他刮目相看。父亲所在乎的不外是前程和财色罢了,哥哥好了,崇哥和我都会好。”
李氏听得才分别几个月的女儿变得如此懂事,说出来的话利害分明,不由得愣住了。
只有过得艰难的孩子才会这么早就明白这些道理,也不知道两个孩子这阵子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李氏强笑着说:“我只不怪他就是,阿母忍不住惦念凤哥。他是嫡长子,原本应当最受你父亲重视。我连累得他不得你父亲喜爱,连个庶子都比不过。只要他能好,怎么都行。”
政君正色说:“母亲,父亲这般行为处事,哥哥原本就是指望不上他的。即使阿父娶了后母,哥哥也没有什么损失。哥哥如果能通过太学的考试,出来选了官,还愁什么呢?舅舅和母亲都不会不管我们的。”
“好好”,李氏欣慰的说:“我当年怀你时,梦见月光照在我的胸前。偷偷问了占卜者,他说主贵,贵不可言。女儿你小小年纪,能如此通透,必然是个有造化的。说不定你父亲钻营一生,他的官位还要仰仗你呢。”
政君淡淡一笑,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只要能叫崇哥安稳长大,自己再许门恰当的婚事,有成人的哥哥依靠,这就是她的一世了。
无需贵不可言,不像阿母这般过一世即可。
看母亲说的开心,眉间的郁色也解了大半,政君和崇哥在李家一直不愿走。
估摸着赶回王家差不多要天黑了,他俩方告别启程。
赵氏在一旁看着,小姑心结已开,不像前阵子那般伤春悲秋,心中也是大喜。
王禁却开始后悔了,李氏在时他不喜,离了他又觉的不惯。
没有主母主持中馈,孩子们缺少了约束,奴仆也变的没有眼色起来。
他亲自管精力上又顾不过来,王丹只是大奴,妻妾们捏酸蘸醋、子女打斗纷争的事没法管。
左廷监已经训斥了他两回,话里有话的说,要先安宅方能做好公务。
他虽然好/色贪财了些,但公务上从来都是拿得起放得下,伺候上官极是小心恭谨。为了后宅的事叫上官训斥,太不划算。
他琢磨来去,还是应当续娶,重新聘个女人来管家。
与同僚、上级的夫人来往,年节拜会这些总要有人操持。家里的几个姬妾伺候自己还行,拿出去都不上层面,再说以妾为妻是会掉官帽的。
看了官媒们介绍的女子,王禁后知后觉:像李氏这般有家世、有貌、有财、有才又愿意嫁给他,帮他管后院、养子女的傻女子找不着了。
王禁本就不愿与李氏和离,现在更加后悔。他还是得想法子将李氏接回来,但在此之前,得冷冷李氏让她知道害怕。
她当时烈性不知利害,归家之后想必会明白,归家妇不好做。
那时自个再软言相劝,给她机会回来主持中馈。她还不得老老实实回来,不敢再悍妒。
王禁得意的打着算盘。
夏姬也在打着算盘,她想从王禁那里将管家权哄过来,在新妇进门之前多捞点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