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哥扑向李氏,嚎啕大哭:“求求阿母,不要丢下崇哥……崇哥要和阿母在一起……崇哥不能没有阿母……”
凤哥对着李氏拜了又拜,求道:“阿母,您再想想吧,父亲……父亲虽然做的过了,可也没有到要和离的地步啊。”
他想了想又说:“凤哥今年年终便可参加太学的策试,通过后就可以选官,到时阿母便不用再看父亲脸色。”
哥哥总是用选官来安慰阿母,这句话不知道支撑了阿母多少时日。
政君看了看阿母的脸,心沉了下去,这次没用了。
或许能劝服倔犟的阿母回转之人只有阿父了!
她想到此,对阿母又怜又恨。
夏姬听说李氏自请下堂,幸灾乐祸之余,又觉得李氏去了,王禁必然是要迎娶新妇的。
她对任姬说:“大人若是娶了新妇,只怕没有这个母老虎这么好哄呢。”
任姬问:“怎么?”
夏姬磕了颗瓜子,接着说:“你傻啊,母老虎就是脾气大点,你看她对庶子庶女倒也并不苛待。也不知道怎么磋磨我们,只会和大人为小妾置气。”
任姬笑道:“就是,有点傻。她钱不少花,心不少操,就是不卖好。看着厉害,竟是个笨的。”
“新妇年轻颜色好,要是再比她聪明点,能拿得住大人,咱们这些有孩子的肯定会遭到打压。以后咱们过得可能还不如现在,还不如继续让这个没脸面的嫡母当家。”夏姬撇撇嘴。
夏姬和任姬两人又想着法子,劝王禁把李氏留下来。
“看在三个孩子面上,大人也不能同意和大姐和离。凤哥年纪轻轻就进了太学,将来前途甚好,可别受了影响。”夏姬劝王禁。
任姬帮腔道:“就是,大姐也是一时气迷了心窍,大人宽恕她这次吧。和离了,大家都招人闲话。”
王禁心下知道是自个不忿,借着小妾给李氏没脸。李氏又是个爆蹄子,不知道服软。兔子被逼急了还知道咬人呢,再去哄哄她就是。
李家对他一向优待,财物往来上很大方,廷尉史这个位置,还是当年舅子李翰帮他活动的。昨日三个孩子跪在书房哭求他劝劝李氏,莫要和离,他也有点心酸。
就冲着舅子和孩子,也不能和李氏和离。
他劝李氏:“你不过怨我,这么久了还只是个廷尉史吗。男人交际的时候都有人送女人的,不接受就不合群,想做官不合群是大忌。左廷监大人很赏识我,不久就不用再做廷尉史了。”
又说:“你离开我,又能再找到什么好人家呢?我不过是听了那几个娘们的话,再加上对你上次不打招呼就卖妾生气,恼了磋磨你一下而已吗,夫妻哪有隔夜仇呢?
你即使不看看我们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也要看在几个孩子的面上,你离开他们不觉得难过吗?”
李氏就像是个闷嘴葫芦,任他怎么说,就是不应声。
王禁说到孩子,她才张口道:“凤哥他们几个,一直不如那几个妾生的得你喜欢,想是受了我的连累。”
顿了顿又说:“我留下他们,你看了会更厌烦,不如我带走好了。你的儿子女儿这么多,以后新妇还会给你再生。进门就养十几个孩子也不是容易的事,不如……。”
“没门!”
王禁跳了起来,不欢而散。
冷静下来,他又去缠李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睡睡就好了,王禁想。
一向期盼他来屋里的李氏,对他已由期盼到灰心再到心冷,再后来已是看破了。
她将门窗紧闭,一点缝都不给王禁留。
王禁这时着了急,又去求舅子,说着说着,不免又说李氏还是过于悍妒了。
舅子只是留下他喝酒,又叫了一群乐妓陪着,说:“我的妹子我知道,女人就那样,需要哄。这几个婢女,你看上那个领家去吧,算是我给你赔罪。”
王禁喝醉了,一点不客气的搂了个最妖媚的。
李翰的脸都黑了,哼,离你没商量。
王禁不知道,自家在李氏兄妹眼里,已是一文不值了。
这几日,孩子求、亲戚劝,李氏只是不应声。说急了她就把多年来的辛劳,和如何在王禁的姬妾面前没脸哭诉一遍。
大家也慢慢都知道彪悍的李氏心意已决,胭脂虎要踢开王禁自过了。
选好日子,两人请来亲戚、族人做见证,商议和离事项,清点嫁妆。
政君独自躲在池边的亭子里,不想看到这样的场面。
她向池子里丢着手边能抓到的东西:石子、树叶、草根。为什么母亲一定要丢下自己和弟弟。阿父都已经低头了,母亲为什么不能为了他们留下来。
一个柔和的声音传来:“表妹,你莫把手搞伤了。”
政君回头看去,是大表哥李汤,想是今天跟着舅舅来家。
她扭过头去:“我不要看你,谁让你来的。”
“怎么了,表妹。上次见我不是还好好的。”李汤很受伤。自从来了王家,他就一直在找她,就怕她伤心。
政君赌气说道:“舅舅要把阿母带走了,我不要再见到你。”
李汤忙忙解释:“君儿,阿父要是不把姑姑带走,姑姑不是更可怜。”
“我不管。”政君喊道:“没有一个人关心我,崇哥还小,我还没长大,母亲真是忍心!”。说罢再也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李汤忙忙抚慰:“我关心啊,姑姑一直担心你,阿母也害怕你以后过不好,叫李婆子好好照顾你呢。”
“大表哥,我好难过,说不出的难过。”
政君一直哭泣,李汤束手无策,哭泣的小女孩该怎么哄啊。
他只好轻抚着政君的背,哄着她道:“莫哭莫哭,以后表哥经常来看你和崇哥,每次都带好吃好玩的。你今日总要送送姑姑啊。”
厅堂里,李王两家商议定了,李氏把嫁妆搬回家。
孩子可以隔三差五的见母亲一面,李氏还将一半的嫁妆留给三个孩子均分。只是孩子都还小,嫁妆由舅舅代管。
签了和离书,李氏脸色沉重,这沉重中又透着轻松和解脱。
她笑着说:“终须一别,凤哥、崇哥和君儿就都指望叔婶哥嫂们照顾了。王禁,你我夫妻一场,我虽然不得你意,但也持家辛劳。还望你好好待几个孩子,不然莫怪我害你官位不保。”
王禁瞪了瞪她,不做理会。
众人相送到车前,李氏看看哭泣的三个孩子,一改刚才的决绝之态,眼圈红了。
她抱了抱最小的崇哥,叮嘱凤哥和君儿说:“有事缺钱就来找母亲,好好照顾弟弟。”
李氏转过身去,拭去眼泪,边上马车边哽咽着唱《氓》:“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众人看着离去的马车,议论着:
“都说嫂嫂凶悍,其实也是读书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这曲子唱的真叫人心酸。”
“哎,夫妻之间谁对的起谁很难算的清楚啊。李氏是觉得没有出头之日,过不下去了。是谁都受不了被个小妾蹬鼻子上脸,只是可惜了几个孩子。”
“我们女人就像这诗里唱的一样呢:妻子每天早起晚睡,干尽了家里的劳苦活,没有一天不是这样,男人心愿满足之后就穷凶极恶了。”
“不要一杆打倒一船人,不是个个都像王禁一般。一屋子妻妾,八个儿子四个女儿了,还没消停。”
……
王禁觉得丢脸,命人紧闭大门,任外面怎么议论。
他越看前妻留下的几个儿女越是不喜,大吼一句:“滚回去哭,没用的,连生母都留不住。”
又训政君:“多向你妹妹学学,别跟你阿母一样,将来也是个悍妇。”
凤哥在一旁,拳头握得死紧,生怕忍不住,给父亲一拳。
王禁一遍又一遍的想:“李氏,总有你后悔的时候。再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下堂妇有多难做,回来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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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李氏唱的是《诗经.氓》里的部分,她唱的那段的大意如下: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多年来做你的妻子,家里的劳苦活儿没有不干的,每天早起晚睡,没有一天不是这样。你的心愿满足后,就凶恶起来。兄弟不了解我的处境,都讥笑我啊。静下来想想,只能自己伤心。”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原想同你白头到老,但(现在)白头到老的心愿让我怨恨。淇水再宽总有个岸,低湿的洼地再大也有个边(意思是什么事物都有一定的限制,反衬男子的变化无常)。少年时一起愉快地玩耍,尽情地说笑。誓言是真挚诚恳的,没想到你会变心。你违背誓言,不念旧情,那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