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君待到已时正,和崇哥相伴着去了书房。
只见阿父正跪坐在案几旁慢慢品茶。他的脸庞还有些浮肿,她疾步走到阿父背后,为他轻轻地捏压额角。
他放下茶杯,闭着眼睛由着政君替他解乏,女儿越来越贴心,也越来越像年轻时的李氏。
似乎也不太像,李氏就是个小辣椒,君儿则温顺柔美许多。
他的心又软了软,笑问道:“君儿又想打听什么事?”
“阿父……”政君第一次在阿父面前撒娇,说完便愣了一下。
“额……哈哈”,王禁笑了。
崇哥紧挨着他跪坐着,把整个上半身都靠在阿父身上。用小手刮着脸:“羞羞,姐姐羞羞”
政君瞪了弟弟一眼,推着阿父说:“阿父,我说的可是正事。”
王禁变得严肃起来,将崇哥扶起,命他乖乖去窗前的小几处练字。
崇哥噘着嘴去了。
政君问道:“阿父,舅舅托我带回来一句话。”
“嗯……”
“他说,如果姜氏死了,他的事便也了了。”政君说完,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阿父。
阿父一愣,突然抚着掌,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政君皱了皱眉毛,这两人打什么迷啊!
“阿父……”她讨好地笑着:“说来听听吧。”
王禁一扬眉毛:“小娘子也要关心这些吗?”
政君正色道:“前丞相杨敞的夫人,不是还曾经亲自参与了废昌邑候的事情吗。谁说女子就不能了解这些呢?”
当年昭帝突然在未央宫驾崩,大将军霍光坚持迎立昌邑王刘贺为帝。
刘贺荒淫无道,在位仅二十七日,便被霍光等人废掉。
大司农积极支持霍光废昌邑王,立现在的皇帝刘询。他连夜去丞相府杨敞,告知这件事。杨敞性格软弱,他最怕霍光,也不敢废帝。看着等着他立即表态的大司农吓得汗流浃背,只是唯唯诺诺说不出话。
杨敞的夫人在东厢房偷听,派婢女献茶时,故意将大司农的衣服弄脏。
趁大司农起身去换衣服,她劝杨敞答应大司农,她说这件事已经成为定局,不站在大司农和大将军这边,便先要被诛杀。
大司农换衣返回后,杨夫人也参与了整个谈话,代表杨家向大司农表态,同意霍光的计划,一切唯其马首是瞻。
这才保住了杨丞相一家的富贵荣华。
王禁听女儿这一番话,竟是一愣,他吃惊地问:“君儿,你这段话从何听来?”
“我……”政君垂下眼皮,偷偷溜了下父亲,总不能说是和苟寻两个闲聊时听他说的吧。
“大表哥告诉我的,母亲叫我学习女工,我向他抱怨。他支持我,说我应当多读些经史。方能像杨夫人一般。”
政君一急脱口而出,她发现编瞎话骗阿父,原来也不是那么困难。
王禁点点头:“想不到汤哥还有点见识。”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女儿,女儿和李汤尚算相配,只是耿氏那边阻力可能会比较多。
政君借机扭着王禁道:“阿父,舅舅说儒生的架子都大得很,都是要我们自己去求学的,哪里有叫人家上门来给两个小儿做启蒙的道理。可是女儿也想像杨夫人那般明事理。”
“呵呵,你倒是志向不小啊。”
王禁沉思了一阵说:“那杨夫人乃是前史官司马迁的女儿,她的父亲著了《史记》一书,家学渊源。
她怎能与一般女子相比?她教的儿子也是出类拔萃。
她去世后,她的儿子平通侯杨恽对后母恭谨孝顺,后母被他感动,死后将嫁妆全部留给他,他却与后母的亲戚平分。
世人那个不赞他的高义,这世上有了美名,有了家世,怎么能不优秀?”
王禁越说声音越低,他想起了自己。
当年是那般雄心壮志,要重振祖先威名,现在呢,他娶的妻子……,又能教出来什么孩子。
哎,这个不提也罢。
他想到此做了个让人吃惊的决定:“君儿,以后你便和崇哥一起到阿父的书房来吧。
凤哥大了,他做博士官弟子,阿父也不担心他。便由阿父为你讲解经史吧。
君儿年纪大了要避男女之嫌,府中宾客教课甚是不便,阿父当年曾经向夏侯胜修学过《尚书》,尚能应付你一二。”
“以后你若有什么解不了的难题,或是想看什么书,直接找你舅舅便是。”王禁一脸痞赖地对着政君挤了挤眼。
政君噗嗤笑了出来,她像是已经见到了舅舅头疼的表情。
王禁也听出政君不满李氏叫她勤学女工,便教导道:“至于女工,君儿还是不能丢下,总不能太差,叫人耻笑了去。你阿母好强惯了,她不想你被人笑话,被公婆不喜。”
政君的脸热了一下,她第一次听见阿父说嫁人的话题。
王禁见她一脸红晕,笑着说:“你也快十二岁了,该找婆家了。”
她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大姐君侠对李汤势在必得的想法来。
眼下两人联手,但以后呢……。
她咬咬唇,总不能叫大表哥被大姐谋算了去。
大姐这个想法,父亲只怕也不会答应,舅母也不会看上大姐。总而言之,一向聪明的大姐这个算盘打错了。
“阿父,您总说我,怎么不管大姐?”政君佯作害羞,将话题引发到大姐身上。
王禁一愣:“怎么说?”
“大姐都行过及笄礼了,阿母以前一直没有挑到满意的,后母眼下……”
王禁这才想起,眼下家里还有大娘子未定亲呢。
他点点头:“君儿说的是,君侠年纪已是大了,这事就要交给你后母了。”
“可是后母交际往来甚少,只怕……”政君担心道。
她很怕君侠嫁的不如意,会内疚一辈子,虽然她不喜君侠拿自个做接近大表哥的梯子,但毕竟是大姐。
王禁想到自己还有个精明能干的岳母,便不操心了。他挥挥手说:“不用担心,君儿,你阿母过得如何?”
政君神情郁郁地望了阿父一眼:“阿母,阿母她……”
王禁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盯着女儿的嘴,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政君腹诽道:“我总不能告诉您,阿母不想嫁给苟叔,我觉得很不好。”
她见阿父一脸紧张,早干什么去了,阿母在时不对她好。眼下,后母把妻位牢牢占住,您到又深情起来了,这叫阿母怎么活?
“阿母她很不好,都快成了泪美人了。”政君噘嘴道。
“哎”王禁摸了摸下巴。
他迟疑了一会,还是对女儿说:“你阿母无需担心,总是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