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微风吹过,池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好似政君那颗波动的心。
她惊讶地望着苟寻。
他身后的垂柳枝被风托起柔软的腰身,绿油油的荡漾着,那未束起的发丝也随着风儿轻轻地飞舞。
这个少年,懂得她未说出的话。他长得像苟叔一般端方,却和苟叔很不同。
李汤上前拉着政君:“这下好了,表妹,你的心就放到肚子里去吧。”边说边对苟寻挤了挤眉毛。
苟寻不再说话,蹲下身去,吹起柳笛来。今日,汤哥的表现意味着这位表妹在他心里可不一般。
政君眼珠一转,突然问道:“苟寻,你可有法子让我母亲愿嫁给你父亲?”
李汤以为耳朵出了问题,他喃喃的挤出一声:“表妹……”。
“怎么?”政君歪着头挤兑他:“哼,刚才是谁拍着胸脯说,把事情都给我办得妥妥的?”
“表妹……”。李汤觉得这个表妹生来就是克他的,要么哭的他方寸大乱,要么就提这种不合身份的要求。
苟寻“噗嗤”一笑,被柳笛挡回的气流呛住了,不住的咳嗽起来。
政君气的跺脚,娇呼道:“你笑什么,有本事你就……”
“我没本事。”苟寻迅速的掐断她的话,弯着笑眼,慢慢的接着说:“你这个做女儿的都拿你阿母没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嬉皮笑脸!“哼”!被反将了一军的政君丢下一声冷哼,不屑地反拉着表哥的手走了。
“表妹……”李汤唤着,向苟寻丢个歉意的眼神跟着走了。
“舅舅,舅母都认为苟叔好,我也赞同,可阿母总是这般。原来我还担心母亲太快嫁给苟叔,让阿父不满。现在我却担心阿母会不会一辈子都不再嫁了。”政君给李汤诉说着她的担心。
她不想再看见阿母那张哀哀戚戚的脸,虽然阿母变温柔了,可她很不喜欢。阿父再好,现在也不可能复合了,有苟叔陪在阿母身边,应该会好很多。
远处,苟寻拍拍身上的灰尘,准备去志哥处接弟弟一起回家。
地面上闪着一丝光芒,他俯下身去,拾起一枚小小的梅花花钿。
这可能是王家娘子的,他看两人已经走远,便将花钿收入袖袋中,也起身离去了。
李氏见到政君,神色有些委顿。
女儿走后,赵氏略略点了她几句。
她大致猜到女儿过得不舒心,既然不能帮助女儿,她便不再开口。
李汤窥着姑姑的脸色,又瞅了瞅政君,这母女间的沉闷令他困扰。
政君反而觉得这样很好。每次她都要瞒着母亲崇哥受了委屈、凤哥的病情。
这次来看母亲,怕崇哥说漏嘴,连他都没有带。
这样的日子,她也觉得很累。
既然母女双方不能达成一致,那么不妨就谁也不提。
夕食就在这样的寡言少语中过去了,汤哥和志哥又哄着政君在庭院里看了会鹤舞,方送她回府。
马车里有了志哥,气氛更加活跃。
李志只比政君略大了几个月,她经常不愿意喊他表哥。
李汤性格温和,又特别护着表妹,很像李翰。
志哥则调皮捣蛋,小时最喜欢逗弄和他岁数差不多大的政君。现在年纪慢慢大了,则不爱再和表妹玩,每日家捉蝉斗鸡,有时候还会去戏钱。
政君以为,论年纪,苟寻应该是大表哥的朋友;若是论性情,应该是二表哥的朋友。
志哥笑着嚷嚷:“寻哥和成哥他哥俩最是好耍,我和成哥同级,经常逗他。寻哥最近才来和我们一处玩。”
他捉侠地望了望政君,接着道:“寻哥说他家呆着没意思,一个女人都没有。他阿父病中都觉得凄凉,自嘲说自家是筷子夹骨头。”
李汤和政君都问:“这是怎么说?”
志哥哈哈笑着道:“一夹三个光棍呗。”
“哈哈,这苟寻。”李汤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政君也掩着嘴笑了,她方才在舅舅家里啃骨头,掉了一颗门牙,被李志嘲笑了许久。
“表妹为何问起那苟寻来了?”李汤不解的问。
政君用扇子挡着脸,不情愿的答道:“我看他很是奇怪啊,刚见到他时,以为是那个宾客家的僮奴呢,穿着一身短褐。”
“哦,这样呀。”志哥不以为意的答道:“他嫌深衣包裹身体太紧,夏天太热,便学贫民子弟着一身短装。若不是怕苟叔说他,只怕他会穿着草鞋了。”
政君奇怪的问:“哦?这人好生不讲规矩,他怎么还佩着成人用的宝剑呢?我看上面还镶嵌着红宝石。”
志哥笑嘻嘻地说:“这话就说来长了。他和别人打赌,赢得了这把剑,便时时不离身,要充当那大侠了。”
政君想起自己误以为他是游侠儿时的光景,便笑了起来。
志哥又崇拜的说:“寻哥斗鸡斗犬的胜率很高。我们都不和他赌,他就经常找大人一起赌。”
汤哥也加入谈话:“他说将来如果出仕,不会像他父亲一般做个循吏。他想出使西域,或者征战匈奴,但我看他将来做游侠儿的可能性比较大。”
政君点点头表示赞同。汤哥的兴致更大了,政君趁机问:“舅舅总说家里养了个厉害的侠士,我怎么从未见到?大表哥?”
“哦……”,汤哥看看志哥,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表妹,这事可非同小可,你可只能听不能往外说。”
政君用扇子挡住脸,点点头。
“家里是养了的,世家大族哪家不养几个侠客。他们大都是身上背了案子,不愿意进牢狱,逃出来依附我们避祸的。”汤哥低声道:“君姐是个小娘子,还是莫要细问为好。”
什么吗!大表哥这说了跟没说一般。政君扭过头去,再也不看他一眼。
汤哥哄了几番见哄不转,咬咬牙:“好,好!给你说了便是,这事连志哥都瞒着呢。”
志哥大叫:“哥哥,你对表妹便这般好法。为何家里独独要瞒着我?”
政君在扇子后偷偷地笑。
志哥见她月牙般的笑眼,更加不服了,非要找哥哥讨个说法。
“告诉你了,不就等于告诉天下人了么?至少等于告诉全长安的人了。你那帮斗鸡戏钱的朋友能不叫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汤哥很有力度的反驳着。
“二表哥,别闹了,大表哥可不讲了。”政君软软说道。
志哥听她喊了一声二表哥,便也忍了,抱着双臂,等着汤哥说那大侠。
汤哥缓缓说道:“此人乃燕五。”
“哇……燕五!”志哥猛地跳起,头碰在车顶上,他又连忙揉了揉。马车外车夫连忙问:“小主子,可有什么事?”
汤哥瞪了志哥一眼,对外说道:“无事,无事,继续行路便是。”
志哥捂着嘴,滴溜溜的转动着眼珠,示意哥哥继续往下说。
汤哥摊开手,做了个手势,表示没了。
政君连忙问:“此人名气很响亮?”
“那是自然,前京兆尹赵广汉连续追铺了他几年都被他躲过,后来赵广汉一怒之下斩了他的好友荣畜。
这事被别人告发,引发了京兆尹和丞相之间的斗法。皇上很是生气,将赵广汉收入诏狱,由廷尉府判决,这个事情你父亲应该知道。
赵广汉被判腰斩,当时有上万人围在未央宫的东门外哭泣,请求皇上放过京兆尹。”汤哥详尽解释着。
政君打了个寒颤,志哥突然郑重其事地说:“这事我发誓绝不会泄露出去。”政君也连忙点头。
车厢里静默了一阵。
马车停在府外,李汤先跳下车,又反转身来,伸手扶着政君下车。
李志直接跳下车来,看着哥哥,嘻嘻笑着。
崇哥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他估摸着姐姐快回来了,便在门口和王云两个等着。看见志哥笑嘻嘻的下来,他便直接蹦过去。
“崇哥,快别压坏表弟了。”一个娇娇柔柔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