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辛酸袭上政君的心头,她觉得就连舅母和舅舅都比阿母懂得自己。
阿母只知道按照时下淑女的标准来要求她,压根不知道她需要什么。
她对着阿母什么都不能说,略说些许就掉眼泪,哪还有以前那番强悍的影子。
可这样被舅舅、舅母护着的阿母确是父亲和苟叔所在意爱慕的,她又不想打破母亲这份柔弱。
政君突然为自己觉得委屈。母亲抛下她们离去时,她何尝没有怨恨母亲。父亲突然对他们关怀备至时,她又何尝不是怀疑,怀疑他能热乎多久。可现在……。
她才是该被宠爱,遇到事情就哭天抹泪的那个!
被那说不清的情绪冲上头顶,她再也不想在这屋里呆着。
眼泪不受控制的就要冲出来了,政君也顾不上这是在舅舅家,猛地起身就跑了出去。
留下一屋的大人,不做声。
政君用袖子遮挡着脸,哽咽着命侍女不得跟着。
泪水迷住了双眼,朦胧之中,她穿过长廊,跌跌撞撞的朝后花园的假山洞跑去。
她只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好好痛哭一场,再回去做那个柔顺安静的王政君。
政君也不知自己在这山洞里哭了多久,慢慢的竟有些凉意,她边哭便打了两个喷嚏。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
她收住眼泪,惊愕的转身看去。
洞口站着一个少年,穿着一身短褐。背着光,看不清楚什么模样。
就连舅舅家的僮奴也不做这般打扮,看上去像是那个宾客带来的小僮。
她冷淡的转过身去,不理会他。
“小娘子,你躲在这里哭什么?”那少年接着问,声音正处在变声期,有些难听。
“噗嗤”一声,政君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娘子怎么又笑了,你有什么烦心事吗?”少年接着用那嗓音执着地问。
“干你何事?”政君有些着闹:“你管好你主人家的事便是。”
“我主人家的事……”那少年沉吟了一下:“我还没有主人呢。”
政君有些诧异,扭过脸去又望望他,他的腰间插着一把宝剑。
她好奇的朝洞口走了两步,对那少年说:“难道你是游侠?”,这也……这也太小了吧,游侠不都该是大胡子的壮汉,怎么是这般稚嫩的少年郎。
少年也不多说,直接一伸手将她拽出来。
他看看她已是泪痕斑斑的罗衫,笑着说:“我知道你是王家小娘子了。你表哥到处找你呢,快去换件衣服吧。”
政君这才看清这少年的长相,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皮肤较黑,一双灵动的双眼,含着微笑,却与这严肃方正的脸不怎么贴切。
少年穿的并不是粗布的短衣,而是绸缎。
正经人家的子弟都穿着绸缎的深衣,谁会穿绸缎做的短褐?只有穷苦人家才会穿粗布做的短褐呢。
可看着他腰间系着的宝剑柄上还镶嵌着红色的宝石,怎么也不像是个穷人。
他整个人的穿着打扮在政君眼里都很古怪。
少年笑笑说:“你不久就会知道我了。”
“怎么?”政君讶异的说:“你要去取谁的人头?你还没长大呢,干嘛学人家做什么游侠儿。”
“哈哈”那少年大声地笑道:“你才小呢,我都快要弱冠了。”
她更觉得这少年是舅舅嘴里说的游侠儿了,只是看起来这般方正的少年会犯下杀人的罪行吗?又能到左廷监府里去刺杀吗?他看上去也就是和大表哥差不多大。
“君儿……”远处传来李汤焦急的喊声。
少年看着她:“你表哥找你呢,要不要我帮你应他一声。”
“不要!”,政君赌气道。
“你们女孩子总是这般爱迁怒吗?”少年抓抓头顶:“汤哥很是着急呢。”
她扭过身去:“我才没有迁怒,我只是……只是不想叫他看见我这般狼狈的样子。”
“汤哥不是说你是个爱哭鬼吗,最是爱哭,不晓得见了几回了。”他揭破她。
政君恼羞成怒:“什么,大表哥居然这样说我?”
“哦”怎么不小心说漏嘴了,那更不能说自己是谁了。
“你快回去吧,汤哥说要送你一起回去,还要去看看你大哥呢。”那少年催促着,生怕政君继续问他。
“我不想回去,你走吧,莫要给表哥说我在这里。”政君索性坐在池边的石头上。
少年也不走开,站在柳树下,折下一截柳枝,摆弄了半响。他弄出一截树管,放在嘴里,呜呜咽咽的吹起来。
“你居然会做柳笛?”
那少年扬扬眉,算是回答了她。
政君好胜心升起,也去树下折了一枝,做起柳笛来。只是那柳笛总是吹破,她恨恨的甩在脚下。
“给你。”那少年递给她一管,“我刚刚做好的。”
政君看看他,突然笑了一笑,伸手接过那柳笛,开始东一下西一下的吹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在池边吹着,偶尔停下来,彼此看着笑笑。
李汤听见悠扬的柳笛声中,夹杂着阵阵破音,便顺着声音找来。
表妹和苟寻坐在一处,边吹边笑,好似很熟悉的样子。
他忙走过去,拉住表妹的手,埋怨道:“君儿,你怎么躲在这里,叫我一通好找。”
政君笑嘻嘻的从怀中掏出块帕子,给李汤拭了拭鬓角的汗。
李汤看着她的笑颜,那股子担心也随之散去。
只是,这哄她开心的人是别人,他看了看苟寻,心下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寻哥倒是性急,先把妹妹认了。”他笑着打趣着。
“寻哥?妹妹?”政君望望表哥又望望少年。
“你还不知道?这是苟叔的长子,苟寻。还有个弟弟叫苟成,和志哥在一处耍。”李汤连忙解释着。
他又看见政君泪痕斑斑的罗衣,想起自己为何来寻表妹,连忙说:“君儿,快回去换件衣服吧,姑姑很是担心你呢。你莫赌气,有什么事情给表哥说,表哥保证帮你办的妥妥的。”
“寻哥,你是跟我们一起去找姑姑,还是先到志哥那里等等我?”李汤又问苟寻。
政君甩开李汤的手,走到苟寻面前,仔细端详,这少年果然长得有些像苟叔呢。
她很想问问,他们兄弟两个是怎么看待后母的,崇哥很讨厌后母,她自然也是。
苟寻看出她的疑问,爽朗一笑:“君姐,我和成哥自幼丧母,和阿父一起长大,都很想有个母亲。
成哥自那次和你母亲放过风筝之后,就日日求着父亲早点为他娶个美丽娘亲回来。
刚才在洞口,我就认出来你了,你和母亲长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