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屋里有很多小洞,门也只是被虚掩着,所以根本没能阻止外面风雪的侵袭,风吹进来,发出呼呼的声音,吹到身上会感到非常刺痛。
透过树屋的小洞往外看去,外面也不知是雾还是云,层层叠叠地漂浮在空中,加上风雪很大,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他将棉被裹着身体,只露出憔悴的脸颊和一只手。手里端着冰冷的碗,碗里有一种黏糊糊的浓汤。浓汤的味道实在是很差,但是喝了点之后,却让人感觉暖暖的,多少能抵抗些严寒。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
第一眼望去,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男子衣着非常整齐,虽然衣服有些旧了,但洗的很干净,给人一种很清新的感觉。他有着非常的浓密的胡须,长度也极为少见的长,粗略估计约有两尺左右。他的发丝梳理得非常整齐,头上的发簪不偏不倚,刚好在发髻正中,两鬓与发梢间还夹杂着许多灰色与白色的发线,有一点沧桑的味道。但他的脸上与手上,却看不到一点皱纹。面无表情的神态上,更是没有任何苍老的姿态。所以很难判断他到底是什么年纪。
男子衣着很是单薄,在这样的天气,光看着他,就会觉得很冷,都能冷到骨头里。但他并不以为然。只见他正襟而坐,桌上的砚台也不见研墨,但里面的墨似乎是取之不尽一般,供男子一刻不停的在纸上写着些什么。
左修喝完汤,他真的很饿,所以他连碗都舔的很干净。然后将手很迅速的缩回被子里,又耸了耸肩,调整了下坐姿,好让被子将他包裹得更紧一些。
喝完浓汤的他感到了些许温暖,也恢复了很多力气。他很想和对方说说话,问出自己的疑问,但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见对方又一直在忙碌的书写,好像很是着急,怕出声太唐突,打乱对方的思路,所以就一直静静看着对方,希望男子能快些写完,然后首先开口对他说些什么。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左修感觉天色有些暗了,因为他睡着前,外面风雪很大,但是光线还是很明亮的,让人能感觉到白日的温暖。左修没想到对方那么能写,除了蘸墨与换纸的片刻间隙,书写的过程中没有一点点停顿,甚至是坐姿也没有变化,而且即使是蘸墨与换纸的动作,也是千篇一律的干净,一丝不苟的干练,毫无多余的动作,如同机械一般!就这样看着看着,他居然就睡着了。
没办法,左修不打算再等了,他清咳一声,想用最轻的打扰方式,让对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但是显然,这并没有用。
“同...志?”也许是受伤的缘故,左修的脑子有些乱。
男子听到这个称呼,面无表情的脸色终于有了微微的变化,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他将笔搭在砚台上,刚开始时摆放得可能有一些斜,他皱了下眉,重新调整了笔搁放的位置,直到将完全笔放正之后,这才抬起头来,看了看现在被包裹地只露出眼睛的左修。
“能走出枯木林,并走到这里来的人,你是最弱的!”男子的声音很平缓,语调没有太大的起伏,但给人的感觉却很正!那种由心的正直,给人以正义的感觉。
“嗯?...请问这里是哪里?和我一起的大鹏呢?”
男子摇了摇头,从最大的树洞里看了看此时的天色,说道:“这里是昆仑!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天就黑了。出门后,往前直行两里左右,会看见一个山洞。里面有昆仑的最后一本书,如果天黑前你没有拿到,那么......”说道这里他顿了顿,用平正中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你,还有你的鸟就会死!”
男子说完,看也不看左修,将笔重新拿在手上,继续开始书写!
左修没有说任何话,从对方的脸上没有看出任何开玩笑的成分在其中!从这名男子开口他就很明确的知道对方说的话绝对是真的!所以,紧迫的时间不容他说话!他掀开被子,站起,转身,然后冲出门外,整个动作迅捷连贯,没有一点地拖沓!
夜幕将近,风雪大得睁不开眼睛!左修身体本就十分虚弱,也比以前瘦了许多,但是左修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因为现在就是他就在时间赛跑,要么找到书,要么死,而若是死,阿古也会死!所以,时间与生命以及他背负的那些都不容他有丝毫的犹豫!
他的脚踏进雪里,每一次抽出都会比上一次更重,但他的速度却一次比一次更快。
很快,他就看到男子说的山洞,但是男子却没有告诉他,山洞是在另一座山上,与他现在所站的山隔着数丈之远,而下方是云雾缥缈的悬崖!
如果是一名武学高手,会有很多方法过去!真武境,接力冲刺,使用轻功,虽然有些风险,但数丈也能有机会一跃而过。若是玄武境之上,轻功更加高深,能借云跃起,越过数丈自是安然而过。而若是圣武乃至神武,完全能踏空漫步,轻松而过。若是阿古在,或许也能载着他飞过去。当然,若给他足够的时间,也能想不少借力的方法过去。但是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在心里暗叹一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空已经越来越暗,眼前越来越黑。山洞就在眼前,可他就是过不去。
渐渐的,天已经完全黑了,狂风在他耳边呼呼吹着,厚厚的雪已经掩去了他的身形!远远看去,那就是雪地里凸起的小包。他在那一动不动。从外观看,他和死人没有区别。
写字的男子,早在天黑时,就已经没有再动笔了,他就站在树屋门口,任由风雪吹来,但奇怪的是,雪连他的衣服都没挨到,就随之化去。如此强的风,也没有将他的衣裳吹拂起来。更奇怪的是,他的眼前早已一片漆黑,他却看得如此出神!
在左修前世世界有一句俗话,叫做:天无绝人之路。那么左修的路在哪?山洞在对面的山上,他过不去,所以只能远远地看着。
他全神贯注的看着,如同在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一样,那般不舍、那般不甘!但又那般认真,那般平静!
突然间,他眼里的山洞里居然出现了光,比山头外面还要更亮一些。他定了定神,更加仔细的看着。
这时,山洞里面仿佛有一只眼睛,眼睛里的眼珠不停地转动,像是在寻找猎物,又像是躲避仇敌。最后,当转到左修的位置时,就死死地盯住左修。
左修没有回避那个眼神,因为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他快要死了,他来到这个世界时,已经面临太多次死亡了,而自己又是多么的无能与脆弱,既然下一刻就会死亡,那么他何必去怕隔着数丈的一个眼神呢?
其实他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没有找到那本天书,甚至都没有走到山洞里,但他也没有死!
他专注地盯着那只眼睛,看了很久,才仿佛看清,眼睛的主人是一只像蜥蜴的动物,但比蜥蜴大,比蜥蜴长,更比蜥蜴要狰狞威武!
在这时,他不知道一道青色的光已经飞进他眉心!他更加努力地睁大眼睛,他觉得“蜥蜴”要用眼神告诉他一些故事,一些古老的,神秘的故事!
故事里面有山,有泽,有风,有雷,有火,有水,有地,也有天!
他们彼此包容又互相攻击,积极融入又产生了分离。最后,他们两两相望,两两相知,两两相结合。共凑成了六十四种组合,每种组合又有六个含义。
左修一个组合一个组合的看着,一个含义一个含义的理解着。可他无论怎么记忆这些组合,这些含义,它们都会在下一刻被忘掉。
黎明与黄昏已经交替了很多次,雪停了很多次,又再下了很多次。左修不断地被雪完全淹没,又不断的从雪里露出。
他的身体已经与自然融为一体,天地之中有他,他心中有天地。
他以区区侍武境就达到了只有高阶武圣才有可能达到心灵境界,这种境界称作——天人合一!
不知不觉,左修从故事中醒来,他借着此时明亮的阳光看清了山洞里的情景,那里没有蜥蜴,没有动物,也没有眼睛。只有一块快要崩塌的石碑,上面刻有一个非常古朴的篆体文字——易。
当左修看到易字时,他想起了前世世界那个最古朴和神秘的经书——易经。易经刚好有六十四卦,每一卦中又刚好有六爻。它们似乎是一样的,但总是又感觉有很大的不同。具体如何,他又说不上来。
他扒开身上的雪,吃力地站了起来,既然自己没有死,应该就是得到了那本天书,于是,他转身想要回到木屋询问那名男子,可刚走了几步,他有停住了,因为他感觉自己要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他转过身来,只是眼前却发生了变化,山洞依然存在在对面的山上,相隔依然是数丈的悬崖,但洞里面却又变得一片黢黑,无论怎么看,也看不清里面的石碑,还有上面的那个“易”字。
左修决定再次坐了下来,但是却不是用眼睛看山洞,而是闭上了眼睛,重新感悟与思考那个古老的故事,可是总是百思不得解。
左修想起了前世的三字经,“有连山,有归藏,有周易”连山与归藏早已失传,如今只有周易。难道?想到这里,左修心里一阵激动!
他不再仅仅局限于易的内容,而是静静的思考着山、洞、石碑、易。仿佛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睁眼看看山,云雾缭绕,高耸虚无。似乎绵绵不绝,又似乎孤傲独立。
再看看洞,暗淡无光,深幽寂静。似乎包罗万象,又似乎空洞无尘。
刹那间,他还不知道,天空上有一层常人看不见的结界,已有些摇摇欲坠。
一个月之后,雪再次将左修掩埋起来。
左修从嘴里吐出这三个字——“山藏易”。
白色,紫色的两道光再次从对面的山上射出左修眉心!
没想到,他竟然还得到了两本书,只是左修似乎翻看不了。他难得的笑了笑,抛开身上的雪堆,从里面钻了出来。
这一天是难得的明媚阳光,他抬起头,头顶上,那层透明结界,像玻璃一般,发出一个清脆的咔嚓声,应声而碎!同时泛起玻璃碎片一般的晶莹闪光。
书屋外的男子,嘴角略微扬起,他快速的转身回到树屋之中,又开始不停的书写起来,动作仍然一丝不苟,即使再苛刻,也不会在他的动作上挑出一点毛病。只是这次写的更快了!快到很难想象这样速度的字,能被读者,甚至是自己认得出来!
在他对面的碗里,又装满了浓汤,仿佛在等待他的主人再次将它喝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