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汽车站站前旅馆里,李二狗开了一个房间。在房间里,他紧抓韩冰洁的手问道:“你真的要我陪你吗?”
“是的,真的。”韩冰洁几乎用最后一丝意识回答道,“我从没有这么强烈地需要你,我要你抱着我睡。”
起先,借着酒劲,李二狗有些许冲动,他想像对虎妞那样,把韩冰洁压在身下,与她颠鸾倒凤。可是,他努力地摇摇头,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一种男人的对家庭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他努力地克制住了自己。他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热水,用嘴把它吹凉,然后,端到床前,轻轻地对韩冰洁说:“起来,喝口热水,那样你就会好受些。”
“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日子来找你吗?”韩冰洁睡眼惺松,喃喃地说,“春节之前,我接到学校通知,说我考研已被录取了。我希望这个情人节与你在一起,过得有意义一点。”
李二狗说:“祝贺你,那是你应该得到的。”
“你不要走,我要你陪着我。”说着,韩冰洁的眼睛红红的。
“我不走。”
“我要你永远记住这个夜晚。”李二狗对着喝了水又睡熟过去的韩冰洁说。接着,他在她身旁躺下了,隔着被子,把她搂在了自己怀里。
第二天,回到家里后,李二狗病了,而且病得不轻。醉酒后着凉,原本就是非常难痊愈的,而他又是在初春的寒夜里,睡觉时什么都没盖,所以得了重感冒。与韩冰洁分开时,他的大脑昏昏沉沉的,头上像顶着几千斤的重荷一样。一回到家,他就立即发起了烧,并且高烧不退,这下子可把虎妞给吓坏了,她跑回青杨村请来了乡村医生,之后,又寸步不离地守护在他的身旁,生怕自己稍一离开,他就会发生什么危险似的。
“这个二愣子,真给他死鬼老爹一样,一见到酒,自己姓甚名啥就不知道了。晚上不回家不说,还喝成这个样子!”杨翠娥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说着。看起来,照顾喝醉的醉鬼,她很有经验,一会儿用热毛巾给他擦拭脸庞,一会儿把他扶起来,往他嘴里灌下一杯又一杯热水。
“二狗一定是碰到什么重要的人了,不然的话,他不会喝成这个样子的。”虎妞为自己的丈夫辩解道。
“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他怎么想的,我能不知道!”杨翠娥不同意儿媳的观点,反驳道,“他可不会那么安分。男人嘛,都是一个样子,一没人管束,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卷烟的家伙什,三下五除二地卷了一支土烟,并用火柴把它点燃了。“我说虎妞呀,别说娘没有提醒你,你们刚结婚,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可要好好地管着自己的男人,别让他因为喝酒,有什么三长两短呀!那样的话,你可就有得苦日子过了。”她意味深长地对儿媳说道。
“娘,你就放宽心吧,不会发生那样的事的!”虎妞回应婆婆说,“我相信二狗哥,他是个负责任的男人。”
“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当儿子的还没有忘记娘,你这当儿媳的,倒不把娘的话放在眼里了。”
“哪有呀,娘!”虎妞知道杨翠娥一人把儿子拉扯大,付出的辛苦比任何一个母亲都多,所以,害怕婆婆生气,连忙辩解道,“我孝顺您还来不及呢,又哪里会不听您的话呢!您放心,等他酒醒了我就说他,让他以后再也不能喝这么多了。”
婆婆这才咧嘴笑了。她把烟头扔在地上,又吐了口唾液把它熄灭了。她伸出手,拉着了儿媳,“你是什么样的人,当娘的还能不知道吗?以前,你没嫁过来的时候,娘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心地善良,孝顺父母,是个没得挑的好姑娘。娘相信你,以后不会不孝顺我的。”
“如果我不孝顺您,那二狗哥还不打死我呀!”虎妞回答说,“我可不愿意挨他揍呢!”
就在这时,李二狗在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不行,我已经结婚了,我不能对不起虎妞。”说完,他重又翻过去,呼呼的鼾声证明他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虎妞挑了挑眉毛,得意地对婆婆说:“我就知道,二狗哥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来的。”
杨翠娥可没有虎妞这么乐观。她沉默了一会,才懒洋洋地回答说:“反正是你们两口子过日子,你对他有信心就好。”紧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当娘的还是劝你一句,要管好自己的男人。我知道,当婆婆的不应该对儿媳说这样的话,可我是真心为你们好呀。”
说完,未等虎妞有任何回应,她站起身来,蹒跚着走出了房间。一进入冬季或是阴雨天气,年轻时落下的关节炎就疼得厉害。如果不是担心儿子,这样阴冷的天气,她是根本就下不了床的。可是,很显然,儿子的表现,虎妞对儿子的盲目的信任,让她这个当娘的很是放心不下。在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时,虎妞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让这个寒冷的夜晚,更加增添了一分寒意。
不过,对于新婚的女人来说,要让她对丈夫产生怀疑,是何等艰难的事情。况且,在虎妞的心里,她的二狗哥又是那么的出众,学历比自己高许多不说,还是一位诗人!诗人,这可是令许多少女为之疯狂的身份呀!她相信,她的二狗哥一样,会有许多追随者,这其中不乏有美丽漂亮的女生,可李二狗迷迷糊糊的那句话,让她的内心深处,充满了感激。在那一霎那,李二狗在她的眼里,是那么的伟岸,令人信任,充满了男人的担当与魅力。她甚至认为,只要是有足够牢固的撬棍,她的二狗哥就能把地球给撬动起来。
在这种幸福而激动人心的情感包围下,在接下来李二狗卧床不起的十几天里,虎妞任劳任怨地忙前忙后,每天都变换花样,为丈夫做出可口的饭菜。幸喜,春节刚过,田里还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她有大量的时间,可以照料丈夫。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李二狗很快便又恢复了强健的体魄。
当然,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李二狗全都看在眼里。每次看到虎妞因为忙碌,而小跑起来,他的内心深处就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他一次又一次地下定决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再做出任何对不起虎妞的事情。他要用全部的心血,去呵护她,照料她,让她一辈子都生活在幸福与快乐之中。
春节前,李剩蛋从部队复员回来了。四年前,他们俩人一起报名参军,可最终李二狗因为胳膊上的一小块疤痕,被刷了下来。尽管如此,这并没有影响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李剩蛋一到部队之后,就用第一个月发的津贴,买了一套军装给李二狗寄了回来。那套军装穿在李二狗身上整整三年,已经旧了小了,可李二狗总舍不得扔,穿着它,仿佛自己也参了军。
在部队里,李剩蛋常常写信给李二狗,告诉他部队里发生的一切。李剩蛋的信,给李二狗枯燥单调的生活,也带来了些许慰藉,让他在劳累之余,还能体会到来自朋友间的温暖。李二狗结婚时,李剩蛋更是出手阔绰地买了一台二十一寸的彩色电视机送给了他。这在整个村子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要知道,当时村里有这种彩色电视机的,也就只有两三户人家。
这天,病愈后的李二狗找到李剩蛋,“如果你爱一个人,可你们却又不能在一起,你会怎么办?”他向李剩蛋询问意见道。
“我又没谈过恋爱,我怎么知道!”李剩蛋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故意当着和尚骂秃子,知道我没有恋爱过,就在我面前炫耀你的恋爱史?”
“我什么时间与你开过玩笑?”李二狗扬了扬眉毛,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又低下头,说道,“我是真的有麻烦了。”
“你能有什么麻烦,嫂子对你那么好。”李剩蛋从李二狗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又把烟盒丢在了他的面前。
“我以前应该同你说过,有一个女孩,我是真心喜欢她。可我又很清楚,自己与她不可能走到一起。”
“知道这不就行了!癞蛤蟆吃天鹅蛋,首先得需要癞蛤蟆有吃的资本。可你现在有什么?我知道,你是个诗人,可那能当饭吃吗?那能改善你目前的家境吗?我们农民找老婆,最要紧的是能与你踏踏实实过一辈子的。”
对于李剩蛋的这番话,李二狗极不赞同。与韩冰洁的那次相聚,以及她喝醉之后,对自己吐露的心声,他觉得这几年里,自己真的变了许多,向生活妥协了许多。他想大声地驳斥李剩蛋,可又拿不出强有力的论据,只好沉默着抽烟。北风裹挟着寒冷吹来,可他仍觉得闷热得难受。在他抽完一支烟后,李剩蛋掏出自己的烟递给了他一支,他头也没抬,就将它点燃了。
第二支烟抽完,李剩蛋问他:“做出决定了?”
“什么?”
“与那个女人断绝往来呀!”
“这并不容易。”
“所以,你才要做出决定。”李剩蛋凑近李二狗问道,“你不会刚与嫂子结婚,就感到后悔了吧?”
“那不可能的事情!”李二狗叫起来。
“那为什么你还不能做出决定?”
“我从来不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诚然,我的出生我无法左右,可我不希望我的一辈子都窝窝囊囊地活着。”
“你是个爷们!”李剩蛋说,“可是,这与你做决定,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认为,与嫂子在一起,一辈子就窝囊了?”
面对质问,李二狗的声音低了下来:“说实话,我现在真有点后悔。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与虎妞结婚这件事,我是后悔结婚得太早了。你不知道,男人一旦结了婚,基本上就告别青春了。我不甘心我的青春没有一点值得纪念的事情。”
“真不敢相信,你会这样认为。要知道,就在不久前,我还是你新婚的伴郎!”
“我不是要你向我说教,而且要你告诉我,以后将会怎么做。我明白这一切都已经成为现实,我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它……”
李剩蛋粗暴地打断他的话:“那么,你已经做出决定了?”
李二狗摇摇头,苦笑着说:“现在,我与那女孩子之间,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样最好。”李剩蛋在他面前举了举拳头,参军几年,他着实结实了不少。虽然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七,可看起来,能够空拳打死一头水牛。“要知道,嫂子可是个好女人,你要是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来,可别怪兄弟我对你不客气!”
“你个臭小子,敢威胁起我来了。”李剩蛋被他逗笑了,朝他胸前打了一拳,“恐怕你是忘记以前我是怎么收拾你的了吧?几年没揍你,皮一定很痒了!”
“有本事你来呀!”李剩蛋一跃而起,跳出了一步多远的距离,挑衅道,“有能力先追上我再说吧!”
说完,他朝青天河方向跑去,李二狗立即在后面追了起来。田野里,响起了两个大男人追逐打闹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