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卿被眼前少年认真的话语逗笑了。
他打量着说完这一句话后,便只顾斟酒自饮的少年,见他虽然浑身衣物显得狼狈一些,但相貌俊秀,眉目清晰,加上言谈举止,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落魄之人。
当然,也没有哪个落魄之人,能有少年这般阔绰。
江云卿端起酒杯,看着他,笑着好奇问道:“我说你有趣,是因为我看别人向来都是高兴而大方出手,而你则是不高兴才大方出手,但你说我有趣,不知道我又有趣在哪里?”
一杯酒下肚,如同暖流淌过翻滚不休的胸膛,辛辣的味道则让他精神清醒了一些,陆宣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就听到对面儒雅男子的话。
他不由得翻了白眼,自然不好告诉他,自己只是说说而已?
方才他被独幽的琴音当街追杀,直到来到这间酒楼,猛然发现独琴音有所忌惮,连忙躲进酒楼,才算是躲过了一场杀劫,如果不是这样,他真的无法想象,自己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
从而这也让他断定,这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酒楼里面,定然是有什么人物,让独幽此人所顾忌。
出于警惕,陆宣在发觉琴音消失后,便在酒楼内搜寻,想要找到能让独幽都顾忌之人。
这样他才能确保自己得到真正的安全。
实际上,他上楼之后,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坐在窗边的这两人。
不说单从言谈举止,就能够判断这两人的身份不低,就是旁边杏黄衫男子腰间显露出来的银鱼袋,都足以让陆宣猜测到两人的身份。
而且看杏黄衫男子对着儒雅男子的态度,儒雅男子的身份必然还要再高一些!
两名至少都要有五品以上的官员?
难怪独幽不敢动手,看来就是察觉到了酒楼里的这两名朝廷官员,怕击杀他后,引起这两人的注意。
此时坐在两人身旁,萦绕心头的危机感终于彻底消除,陆宣庆幸之余,不禁不露声色的偷偷打量起面前的儒雅男子,口中笑着应道:“能说我这人有趣的人,还不是有趣?”
江云卿端起酒杯,却始终没有沾上一口。
听到陆宣的话,反而轮到他开始翻起了白眼,将酒杯放下,大有深意道:“我向来认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是盗。”
陆宣看了他的酒杯一眼,说翻脸就翻脸,冷笑道:“爱喝不喝。”
“放肆!”
旁边韩孝德终于忍不住发怒,拍了一下桌子,如果方才不是江云卿制止,他连坐都不会让这小子坐下,此时见陆宣如此以下犯下,脸色自然不会好看,浑然忘记自己还是微服示人。
没有官服在身,这官威也就先少了三分,更况且在韩孝德面前的还是陆宣。
只见陆宣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语气淡淡道:“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如果不叫,我还真有点发怵,不过叫了就好啊。”
旋即又对儒雅男子,挥手大方道:“当然了,打狗还得看主人,我就看这位朋友面善得很,十分投缘,权当没看见就是了。”
韩孝德脸上怒气反倒淡了下来,摘下腰间鱼袋,就往桌上一扔。
啪的一下。
里面鱼符敲击桌面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他眼中透出寒意,也是冷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当然,如果你不知道,我会让你知道的。”
见到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江云卿脸上竟是带着有趣的神色,似乎很想看看眼前这少年会做出如何应对。
堂堂一名侍读学士,被人当着面,尤其还是被一名少年当面骂成狗,这还真是少见啊。
原本对韩孝德不屑一顾的陆宣,在他扔出鱼袋后,终于看向了他,然后猛然的一拍桌子,瞪眼道:“干嘛!拿个破鱼符,就想吓唬老子?有种你倒是给老子拿块兵符出来看看!”
才抿了一口酒水的江云卿,听到这话,差点将嘴里的酒水喷出来。
韩孝德盯着陆宣,面色不善道:“知道这是鱼符,你还敢如此嚣张?”
只见陆宣先是朝桌上瞄了一眼,随即抱起胳膊,讥嘲道:“呵,还是银鱼袋?先不说你没穿着那身官服,就你这种人,就是穿上一身官服站在我面前又如何?还有,我就是嚣张了,你又能如何?敢问我是犯了哪条王法了?”
然后他又眼神狐疑的将韩孝德从头看到脚,道:“可不要给我说王法是你家的?我会当真的。”
“你休要含血喷人!”
韩孝德猛地站了起来,冲着陆宣气急败坏道。
陆宣的话等于是将他架在王法的对立面上!
虽然都说官威不可犯,但正如陆宣所说,他陆宣还真是没犯什么王法,反而是被陆宣如此一说,韩孝德更不好以官压人了。
陆宣毫不示弱的看着他,不依不饶道:“想要人不知,除非是己莫为,怎么,难不成还真让我说中了?”
“诶,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韩侍读向来本分守己,这点可是毋庸置疑,我就可以作证!”
见少年越说越严重,江云卿沉着声音,不得不出面将阻止两人。
否则他真怕面前大大咧咧的少年口无遮拦,心中也不禁暗自摇头,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今天要不是自己在此,恐怕这少年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别看韩孝德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性和温良的模样,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江云卿则是一清二楚,表面上只是四品侍读的韩孝德,却还有一个让诸多大小官员不敢轻视的身份,那就是他为当今韩丞相的庶出。
别看只是庶出,但牵及韩丞相,足以让人不敢轻易怠慢,更别说像眼前少年这般对其冷嘲热讽。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替韩孝德解围,何尝又不是在为少年开脱?
“谢谢江大人替孝德正名,免遭小人诬陷。”
听出江云卿真正意图,韩孝德拱了拱手,坐了回去,狠狠瞪了陆宣一眼,看向江云卿的眼神不免有些复杂,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这样一名目中狂妄自大的少年如此偏爱。
但他向来隐忍,就像他身为丞相之子,却从来没有拿此身份来压别人,权当是卖个面子给江云卿,不打算对这不知死活的少年继续纠缠下去。
桌上两位朝廷官员因陆宣而生出的各异心思,自然无人可知。
但这两人显然都低估了旁边少年的“狂妄”程度?
韩孝德方想就此作罢,就听到少年带着不羁讥笑,对江云卿嘻嘻笑道:“看来你的官可比他的大多了,才说了一句话,就让他连被人骂成狗都能忍下来,换我,我可不能忍啊,有首诗怎么说来着,哦,‘小官事大官,曲意逢其喜。事亲能若此,岂不成孝子?’,妙哉,果然诚不欺我也!”
少年这边犹自吟诗自得。
浑然没见对面一直都温文儒雅的江云卿,脸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