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头走了,回长安了。
可宁玄却不能。
十年前,一轮盛况空前的明月,照花长安,照酒曲江,照亮了大明宫的龙池凤阙,照亮了春江两岸相思楼台,也照亮了玉门之外云海关山。
那一夜,两个童子仓皇逃离长安,从此长安只在梦里,梦长安!
也不不知道徒头还记得长安在哪儿么?反正他已经模糊了,依稀只知道,提马灞桥上,吟鞭挥指,便是长安。三秦城阙,五津风烟,长安便在不远。
宁玄喝得烂醉如泥,等他醒来的时候,夕阳陷落,天已经暗了下来,却发现自己正睡在客栈的柴房里。
“难道我是做了一个梦?”他不禁怀疑,但强烈的口渴感以及严重的头痛又提醒他那不是梦,而且他怀里还有一个揉的乱七八糟的纸团,那是他在小店赊账的凭据。
看来自己真的接了一单一百五十两黄金的大生意,徒头也真的回了长安。
可自己是怎么回客栈的?
但这并不是问题。
此时对他而言,真正的问题是,上工时间,他却在柴房睡着了。
要怎么跟老板娘解释呢?
宁玄眼珠急转!
说生病了?或者上茅厕?再不然,继续使用无奈大法,就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了一遍平日里惯用的借口,心中却没有底气。
哎!还不是不想了,祈祷老板娘没有发现吧!
可神佛们今天好似没上工,没能收到他的祈祷。
——一只巧手突然扯住他的耳朵。
“哟!我亲爱的阿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呢?”
“老……老板娘?”宁玄惊愕:“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老板娘笑眯眯的盯着他,只让他头皮发麻,“这是老娘的店,难道只许你进来么?”
“不……不是。”宁玄赶紧否定,换上一副自以为亲切的笑容。
“呀!居然还喝了酒?”老板娘脸上的笑容更盛,却咬牙切齿道:“你还真可以啊,居然偷懒不说,居然还监守自盗?”
宁玄“我……”
“还敢狡辩?”老板娘劈头就给他一巴掌,尖细的暴怒声吓得宁玄捂住了耳朵。
“你这个月工钱扣完了!”
“老板娘……”
“闭嘴!”
老板娘的怒火好吓人,宁玄知道自己此时最好闭嘴。他想蹲下来,一如既往的,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诚恳的接受批评。
可老板娘哪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他,皓腕轻提,瞬间将宁玄耳朵扯住。
“疼,疼疼……轻点……轻点……”宁玄连忙踮起自己的脚跟,这样能痛的轻一些:“你听我解释?”
“嗯?”老板娘道:“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我……”宁玄想开口。
老板娘却好似已经洞悉了他的想法。
“不要说上茅厕,茅厕已经被我搬到前院了。”老板娘得意。
“我……”宁玄又想开口。
“不要说又病了,柴房可没火,病了还来挨冻?哼!”老板娘冷哼。
宁玄再次想开口……
“不要说不知道,你不是拉屎生病,就什么都不知道!”老板娘愤怒。
“说出个有新意的理由,我就放过你。”老板娘玩弄着手中的木算盘,她的双目就仿佛狼眼一般,阴狠而残刻地盯着宁玄。
可这如何能说出口?他无奈苦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呢!
难道说自己偷偷出去喝醉酒了,梦游回来的?
那恐怕明年的工钱都得被扣完吧!
“老板娘,怎样才叫有新意啊?”宁玄弱弱的问。老板娘咄咄逼人的威仪几乎已将他压跨。
但老板娘没给他一个启发性的答案:“哼!先出去帮忙!”
“那工钱呢?”
“扣光。”
“老板娘……”
……
老板娘最终没有扣宁玄的工钱,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年过开春,宁玄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偷懒、耍滑、消极怠工。
买卖的雇主并没有来找他,这让他很是难过了一阵,毕竟如果雇主真如徒头说得那般阔绰的话,他很有可能干完这一票便能得到足够的报酬,从而还清老板娘的债务,重得自由人生。
但好消息是这一个月以来,他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特别是老板娘对他的态度,简直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不仅允许他上桌吃饭了,而且给了他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屋子住下。甚至,连御龙坊都交给了他打理。
今天,老板娘亲手为他做了一身新衣,那是有钱人家才能穿得起的锦衣。还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他穿上这身锦衣,英俊的不像话,就连老板娘都被他的英俊感动哭了,拉着他,硬说像他死去的丈夫。老板娘让他今天不用工作了,免费成为客人,好好体验一番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么?
会不会有阴谋?
宁玄有些不安。
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反常,老板娘莫名其妙的对他好,而且店里的伙计居然没有半分嫉妒,好似他本就应该享受如此殊遇一般。
但最终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他还是施施然的坐在了客栈里。
午后阳光带着春日的清香从窗外飘来,宁玄正小心翼翼的窥探着对桌的女子,他已经观察她很久了。四五天来,女子每天辰时便来,酉时才离开,整日独自坐在客栈里,喝着上好的碧螺春,吃着看价格就让宁玄肉痛的山珍美肴,无所事事的,又不似在等人,甚至从来不说一句话。
他不禁疑惑,没有劳动,这女子为何能过得如此有滋有味呢?
若不是那女子面蒙黑纱、冷若冰霜,他又少有和这类女孩搭讪的经验,宁玄真想上去问问:“这位美人呀!你是怎么做到不劳而获的呢?能教教我么?”
那可是他理想中的人生。
钱呐!真是个好东西,当年如果他有钱,就不会走投无路,更不会因为就吃了顿霸王餐,而……
唉!都是泪呀!
虽然现在老板娘好像变了个人,但只要有了钱,他就能离开这里,重获自由。
自由,谁不喜欢?
忽然,那女子站了起来,宁玄正目光艳羡的看着她,被逮了个正着,在他慌忙低下头之间,那女子已经坐在了他对面,正冷冷的看着他。
这一天,惊蛰。
宁玄初见了柳轻眉。
一个,是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新星,一个,却只是个会整天做梦的打杂小厮。从此以后,却被命运紧紧的捆在了一起。
两人彼此对视,她盯着他看了很长时间,不知道是否被他的帅气所吸引,但他,一定是被她的美貌震慑住了。
气质神秘,肤色白皙,声音美妙犹如天籁,柳轻眉一身侠女的打扮,将高挑紧致的身材完全勾勒了出来,即使是面蒙黑纱,眼神冷艳,却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这个女人似乎不好接近啊!
宁玄笑嘻嘻问柳轻眉:“这位姑娘,你有事么?”
柳轻眉面无表情,淡淡道:“我打听一个人,若你能说出他的下落,我就不怪你盯着我看,若不其然,我便挖了你一双眼珠。”
宁玄丝毫没将这威胁放在心上,尚油嘴滑舌道:“呀!姑娘真有眼光,不是我吹,全渭城就没有我不认识的人,你权且说说,到底是谁,能让姑娘如此的朝思暮想?”
柳轻眉:“我要找的人叫宁玄,是这间渭城客栈的店小二,可我打听之下,却发现他不在这儿工作了。”
“宁……宁玄”宁玄脸色忽变,怔然道:“我就是啊!”
柳轻眉双目一狭,道:“你就是宁玄?”她打量了一番眼前少年,淡淡道:“月前就是你接了我的江湖悬红?”
宁玄忽然想到了徒头帮他接的那单买卖,他本已对这单生意不抱任何希望了,毕竟江湖失信乃是常事,可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雇主居然找来了,而且在这个雇主还如此的美貌逼人。
他赶紧道:“对,对,就是我接的姑娘的悬红。”
柳轻眉道:“我听说你熟悉关外地形,而且身手不凡,能帮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么?”
宁玄笑道:“姑娘放心,不是我吹,打我在娘胎里我就纵横关外了,东起长安,西至西域各国的地域我都了若指掌,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老鼠,只要姑娘想要,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那好。”柳轻眉道:“我的马死在了路上,我们先去买两匹马,然后即刻出发。”
宁玄更是喜逐颜开,道:“哈!我就是买马的呀!你知道御龙坊么?我就是御龙马坊的掌柜,马好价优,保证能让姑娘满意。”
“姑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