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四年末,大唐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宿天和死了。
宿天和何许人也?
大唐西域大都护、灵虚观长老、当年围杀西域魔神柳知白的五大高手之一。身份尊贵,身手不凡,却在三千军卫的重重护卫下,被人一刀毙命。
江湖传言,宿天和突遭横祸,是因为他手中有一张西域焚仙国的藏宝图——伏天图。焚仙国曾雄霸西域,掠夺了无以数计的财宝,焚仙国主柳知白命人将这些宝藏深埋地底,又用无上法力封印,天上地下,唯有伏天图能够开启宝藏。
十五年前,大唐平定西域,五大高手合力布下以九天封魔大阵,柳知白一战身死,焚仙国一夜灭国,至于伏天图,最终被宿天和所得。
一年来,当年的几大高手相继殒命,伏天宝图不翼而飞,有人猜测,这是焚仙国的后人来寻仇了。
宁玄是在十多天后才听说这件事的,当时他只是一个落魄的打工仔,偶尔能客串个没品的小杀手,完全的不入流。
冬日里的渭城冷彻心扉,宿天和身死的消息也还没传到边塞,宁玄自然也不知自己已经和这件事扯上了关系。午后的阳光催人入眠,他睡得正香呢!
他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成了天下第一高手,脚踏七彩祥云,身披金甲紫冠,威风凛凛,盖世无双。手握着一根滔天大棍,什么玉皇大帝、如来佛祖,都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梦很快就醒了。
就在他打上凌霄殿,即将活捉玉帝的时候,忽然一个淡淡的声音飘了过来:“亲爱的阿玄,睡的舒服么?”
这个声音温和柔甜,但才一入耳,宁玄的睡意全都没有了。
一只小巧的素手忽然提住了他的耳朵,貌美的老板娘正笑眯眯的盯着他,柔声道:“给我说说,做了什么白日梦?”她笑靥如花,每说一个字,手上的力道便加一分。
宁玄怪叫一声,痛得顺着这只手站了起来,老板娘却好似没听见,扯着他大步朝里面走过去,宁玄被这股大力压得低着头,奋力快步才能跟上老板娘的步伐。
一个年轻的和尚正在柜台前,看他笑语宴宴模样,应该是来找宁玄的。
那和尚身形单薄,衣裳破旧,却十分的年轻。他头上扣着一顶竹篾编制的帽子,腰间别着一支碧青的木鱼,脸上满是泥污,可一双眼珠却珠漆黑晶亮,夺人心魄。
老板娘显然认识他,她狠狠瞪了一眼宁玄,冷然道:“我告诉你多少回了,渭城客栈不接待和尚。若等我午觉醒来还见着他,你自求多福吧!哼!”
宁玄吓得一哆嗦,一想到老板娘凶恶的作风,心里不由一寒。他胸脯拍得山响,冲着老板娘的背影保证:“老板娘安心,我这就带他走。”
他拉起和尚的衣袖便往外跑,一直跑到五指山下的芦苇荡才停下来。和尚几乎跑断了气,指着宁玄鼻子破口大骂:“宁玄,你怎如此没品,你我好歹兄弟这些年,你居然连一口茶都不给我。”
宁玄却不理他,径直走进一间山野小店坐了下来。他随口点了几个小菜,叫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最后又以渭城客栈的名义赊了账,这才淡淡道:“我们老板娘最讨厌化生寺的秃子,没当场打死你算不错了。”他小心从怀里掏出十数枚铜钱放在桌上,道:“拿去,拿去……饭就别吃了,喝口茶就赶紧滚蛋。”
“就这么点么?”和尚语气颇为不满,却手脚麻利的将铜钱摸过来,道:“不够,不够,再多给些。”
宁玄:“往日不都是这个数么?”
“这次不一样,关系到伏天图,岂是几个铜板就能行的?”和尚道。
“你简直是胡扯,我……”宁玄闻言高声怒喝,却担心隔墙有耳,不得不俯下身子,刻意压低声音道:“我只是让你打听我娘的消息,关伏天图什么事?”
和尚摇了摇头,小声道:“宿天和已经身亡,你娘是唯一一个知道伏天图秘密的人,价格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我收你一百两黄金,很合理,不是么?”
宁玄勃然大怒,跳起来指着和尚道:“徒头,你想钱想疯了吧,我哪来那么多钱?”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徒头也怒道:“我为了帮你,我天南地北的乱跑,花了钱不说,差点连命都丢了,难道不值一百两?”
宁玄反驳:“可也值不了一百两黄金啊。”
徒头:“你反正得打欠条,黄金和白银又有什么分别?”
“……”
宁玄那个哀怨呐,作为关外小有名气的杀手,他本可以终日生活无忧,锦衣美食,过得怡然自得。但因为就两年前在渭城客栈吃了一碗霸王面,不仅被老板娘抓住打了个半死,而且从此身陷客栈,沦为小厮,不得不打工还债。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工居然是越大越穷,他每月工钱被各种无理借口扣光不说,就连辛辛苦苦赚的外快,也悉数还了利息。两年过去了,当年的两文面钱,利滚利,已经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所以徒头一提钱,特别是百两黄金的巨款,宁玄这穷鬼顿时焉了,他喝了一口茶,叹息道:“恰逢盛世,你也知道这一行难做,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半年没接到过一单买卖了,哪儿还有钱还你?”
他指了指自己鼻子,坏笑道:“小命倒是有一条,你要不要?”
“嘿!我早料到又是这样。”徒头却不慌不忙,笑眯眯道:“所以我在来的时候顺便帮你接了一单买卖,好让你能有钱还我。”
宁玄顿时哭笑不得:“你倒是想得周到。”
“怎么样,我是不是对你很好?”徒头笑得更加灿烂,道:“你放心,这单买卖其实并不难,雇主只是要在沙漠里找个人而已,你熟悉沙漠地形,岂不是手到擒来?酬金也很多,足足一百五十两黄金,还能剩下五十两,折合白银可足足五百两,怎么样?去不去?”
“五百两?”宁玄眼睛一亮,道:“当然要去!甭管他要找谁,看在五百两的份儿,就是魔鬼堡里的妖魔,我也想办法给他弄出来。”
果真是人为财死,徒头尚不信宁玄会答应的如此干脆,不过他倒是乐见如此。
他好整以暇的拿出一份纸筒摊开,递给宁玄一支笔,还有墨?而且还是磨好的?道:“这是契约,没问题的话你画押吧。”
宁玄狐疑:“你身上总是带着纸跟笔么?”手上却不停,大笔一划,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徒头小心将墨渍吹干,将契约收回僧袍里,道:“雇主几日后便会来找你,到时候你好自为之。”
宁玄道:“买卖我接了,欠条也打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我娘的消息了?”他心情很是忐忑,神情又充满了希冀,道:“她在哪儿?”
徒头道:“近日江湖传言,你娘隐居沙漠深处。”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多番打探,专程去了正一观问了问苏老头,看他的反应,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宁玄缓缓摇头道:“这个消息不可信,两年前便在江湖上流传了。”他叹息一声,道:“两年来我找遍了关外所有的沙漠,却没有找到我娘的任何踪迹。十年前,若不是将父亲的剑给了我,凭娘的修为,又怎么会被困在终南山下?我……唉!”
徒头静静的听着他哀怨的诉说,安慰道:“找不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还有一线希望。”
宁玄低头不语,良久,叹息一声,道:“我早就不抱希望了,不然也不会给娘立一个衣冠冢了,只是心中不愿承认罢了,只是若娘还活着,起码我还有一个亲人……”
徒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们兄弟一起浪迹江湖多年,又与亲人有何区别?等有朝一日,咱们兄弟杀回长安,帮你报仇。”
“说着轻巧。”宁玄闻言苦笑,道:“那毛蛋儿如今贵为圣天子义子,又是长风镖局少主,楚子的得意门生,如何能报仇?”
“嘿!”徒头冷笑一声,道:“你我可是天命的盖世妖魔,连佛祖如来都害怕,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杨毛蛋儿?那也忒没用了。”
“也是。”宁玄复又喜逐颜开,道:“你是祖魔转世,我是妖圣转世,只等能解开了经脉的封印,肯定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嘿嘿!不好意思。”徒头笑道:“我恐怕要先解开封印了,今日便是来向你道别的。”他拾箸尝了一块渭城特产的沥油五香芦花鱼,脸色陶醉,口中却惋惜道:“今日得多吃一点,日后回了化生寺,怕是就吃不到荤腥了。”
宁玄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一点别样的东西,讶然问道:“你要回长安了?”
徒头低语:“恩,回长安。”
“唔”宁玄轻轻点头,不再开口。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芦苇荡里送来习习微风,时间仿佛在光影里扭曲。等到酒足饭饱,徒头向宁玄告别,言语中充满了能重回长安城的兴奋。
宁玄却兴致不高,徒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既然化生寺召我回去,证明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或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能重回中原,到时候不仅长安城,天下都大可去得。”
徒头走出小店,纵身上马,决绝地扯动缰绳,马儿仰天长啸一声,绝尘而去。
“你安心做完这笔买卖,多存些钱,记得别忘了欠我的债,我可是有欠条的……哈哈……”
宁玄看着徒头的身影驰骋在天地之际,一颗沉甸甸的心,仿佛同徒头的背影一样,正渐渐融入夕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