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马桂花初做交通员的时候,是由父母带着的,紧张,忐忑,甚至在被伪满警察盘问的时候吓哭过。让她记忆深刻的是,一次独自传送情报,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儿,被特高课的人盯上,为了不失时机把情报交给马桂花,他佯装摔倒,把情报塞进马桂花的靴子里,然后起身就跑引开特务。马桂花亲眼看见他被特务枪杀在大街上,几个特务拖着男孩的尸体从她面前走过,她看见男孩那双睁着的,不屈、无畏、带着微笑的眼睛,泪水夺眶而出,她感觉到自己肩上的使命更加沉重和神圣。父母的教育使她懂得,共产党人之所以抛头颅洒热血,敢用生命和敌人作斗争,就是为了全天下的老百姓,不被奴役,不受压迫和剥削,为建设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而奋斗。马桂花经过无数次的历练,与我党各类干部接触多了,开阔了眼界,逐渐成熟起来。
马桂花和赵红旗,是在执行任务时相识,并很快确立恋爱关系的。
1941年元旦,赵红旗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化装护送从苏联回国的一位军事干部去哈尔滨。新年,车上旅客不多,战友们都分散在车厢其他座位上,彼此佯装互不相识。
马桂花作为联络员,假扮成赵红旗的恋人,齐耳短发,蓝尼大氅,高筒皮靴,脖上围着一条白毛线围巾。赵红旗大褂礼帽黑墨镜,步态稳健,沉着冷静,两人挽臂走在雪后初霁的大街上。
被护送的那位干部与赵红旗年龄相当,五官匀称,血气方刚,右眼角贴着块纱布,他化装成赵红旗的跟班,头戴小毡帽,裹着黑棉袄,拎着皮箱,一步不离的跟在赵红旗身后。
“李立群同志,如果出现意外情况,请你和马桂花同志配合,不要脱离监护。”赵红旗嘱咐说。
“放心,我会保护好马桂花同志。”李立群沉稳地说。
“错了,你是我们保护的对象,你不能出任何闪失。”赵红旗叮嘱道。
赵红旗被马桂花挽着,起初多少有些不习惯。
马桂花倒是够大方,谈笑自如,一点没有陌生感。
从马桂花的眼神中,赵红旗看出对方投来的好感,心里有些小忐忑,腼腆的他总是你问我答,不主动说话。
马桂花挽着他提醒道:“咱俩扮的是恋人,你别总板着脸,高兴点儿。”
赵红旗看了看四周辩解说:“我一个小商人,生活压力大,乐不起来也很正常。”
马桂花严肃起来:“你现在要对付的是特务,不是我。”她故意在赵红旗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赵红旗一咧嘴,扭脸看着马桂花,堆出一副难看的笑。
上了火车,两人面对面坐着,胳膊肘拄在小茶桌上,脸冲着窗外,都用手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赵飘飘,跟你说话咋这么费劲呢。”马桂花盯着赵红旗低声说。
“你,在和我说话吗?”赵红旗故意问,他讨厌别人给他起外号,尤其陌生的跟班就在身边。
“废话,我能跟板凳说话吗?”马桂花盯着赵红旗,略有不快。
“你不许给我起外号。”赵红旗绷着脸。
“我要是喊你名字,红旗红旗的,早被抓了!这点常识都不懂,还怎么配合工作。”
赵红旗哑巴吃黄连,心里着实不爽,“就叫老赵!”他伏在茶桌上纠正道。
“你见过恋人这么称呼吗?”
“行行行,想咋称呼随你吧。”赵红旗没辙。
“亲爱的飘飘,飘飘?你看着我!”马桂花急眼了,低声命令道。
“马桂花!……别忘了你是在执行任务!”赵红旗没经历过这种情境,这姑娘怎么喜欢作弄人呢。
马桂花肘拄茶桌,手遮半边脸,小声回敬赵红旗:“这就是身份所必须的,咱俩是恋人,你死个钉的都不敢看我一眼,像恋人吗!满洲国警察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我没谈过恋爱,听你的吧。”赵红旗万般无奈,配合地看了马桂花一眼。这一看吓了他一跳,马桂花温柔地笑望,轻轻扳着他的肩头晃着说:“飘飘,人家也没谈过,跟你这是初恋。”一副可爱的表情。
“你可真会做戏,别太过分了。”赵红旗脸红,又不敢躲闪。
“呵呵,恋人应该做点啥?”
“做啥?”赵红旗下意识地瞅着马桂花。
“来,嘴儿一个,哈尔滨的恋人都这样。”马桂花笑着嘟起嘴唇说。
赵红旗躲怪物似的地撤回身子:“你太过分了吧?”他不想被马桂花左右,又不想表现得太窝囊,看了一眼身旁的跟班,那人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然后知趣地转过身去望着车厢的另一头。
“过什么分呐,过来。”马桂花拿起桌上的报纸遮住半边脸,小声说,“偷偷的。”
“这不掩耳盗铃吗?”赵红旗犹豫了一下,不得不听话地把脸凑过去。
“哈哈,原形毕露了吧,这么没定力。”马桂花笑着说,“你以为我真的会跟你亲嘴儿啊。”
赵红旗觉得自己被这丫头片子戏弄了,涨红着脸面露愠色,“左也是你,右也是你,我都被你玩坏了!”
“你呀,油梭子发白,短练。”马桂花笑着看着赵红旗,打心眼里喜欢上了他,虽然听刘子华谈过这个人,真正像恋人面对面在一起配合工作,还是第一次。她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各自的文化,思想基础,觉得和赵红旗还是挺般配的。
做地下工作,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到了哈尔滨,马桂花安排赵红旗和战士们在一小店吃饭,她带着那位军事干部,去****满洲省委秘密办公地,赵红旗要跟她一起担任警卫,马桂花说,省委办公地不能对任何人公开,这是纪律。说完笑着看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那跟班拎着皮箱像仆人一样,看着赵红旗似笑非笑,低头施礼,跟着马桂花走了。
赵红旗愣愣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笑了,他觉着马桂花虽然年轻,却是个成熟的地下工作者,这让他很佩服。
接转任务顺利完成,他们连夜往回赶。
候车室里旅客不多,马桂花像恋人一样,靠在赵红旗肩上低声耳语:“满洲省委负责同志说,日本关东军为了掐断我们这条交通线,专门从特高课本部远东情报站,调回一个功勋间谍,其个人资料不详,只知道他曾参与过‘满洲建国’和‘华北五省自治’的策划,在苏联,他还策反过一个旅的哥萨克骑兵倒向日本,是个很有能量,十分狡猾的对手,省委要求我们谨慎小心,并收集这个人的资料。”
“哦,我回去跟老刘研究一下,不会放过任何线索。”赵红旗说。
任务顺利完成,终于有些闲暇可以随意交谈了。马桂花看似不经意地问:“赵飘飘,你多大?”
赵红旗不假思索地回道:“30。”他已经能够接受这“恋人”的挑战。
“比我大八岁。子华大哥说,你有资历,有能力,是个有担当的人。”
赵红旗有些不好意思:“老刘的话,你,嗯?他跟你说这干啥。”
“推销你呗。”马桂花笑着说。
赵红旗不再说话,他知道刘子华是在给他俩往一块儿撮合。本来这次任务应该刘子华带队,他借口整训部队,就是想让他和马桂花多接触接触。此刻,赵红旗对马桂花的好感渐渐多了起来。
“老刘,为啥要把我推销给你。”赵红旗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呢?”马桂花看了赵红旗一眼笑着问。
“哦,大概是为了便于工作吧。”赵红旗说。
“我和子华大哥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跟我说你这么好那么好,就是让我对你有个好印象呗。”马桂花笑着说。
“那你,对我印象咋样?”赵红旗试探地问。
“哼,不咋样。”马桂花故意撤回身说。
“我,我哪儿做的不对吗?”赵红旗有些失落。
“你,笨死了!”马桂花不高兴地又把头靠在他肩上。
“呵呵,你这么说,我就不笨了。桂花,俺,俺喜欢你。”赵红旗终于开口说出这关键的一句。
马桂花心里美美的,欣慰地看了他一眼,将头偎进他怀里,赵红旗环顾四周,战士们都在不同位置偷瞄着他俩,他笑了笑:“桂花,他们都看着呢。”
“看呗,没见过人家搞对象啊。”马桂花甜蜜地笑着说,又抬起头,“我这可不是借工作之便啊,人家早看上你了。”
“那你咋不早说?”
“哪有机会嘛。”
“还是借工作之便。”
“讨厌。”
赵红旗满心欢喜地说:“这次任务,收获很大,回去我得好好谢谢老刘。”
“那咱俩就这么定啦?”马桂花羞涩地轻声说。
“你要是愿意,那就定了。”赵红旗想搂住马桂花的肩头,又不敢太过分,慢慢把手放下。
马桂花从颈上取下一块玉佩:“这个,是我爸给我妈买的,我妈传给了我,现在我把他给你,作为咱俩的信物,你戴上。”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咋办。”赵红旗遗憾地说。
“把你的心给我。”马桂花给他戴上玉佩轻声说。
“行,挖出来都行。”赵红旗认真地看着马桂花。
“傻样儿。”马桂花甜甜地偎在他怀里。
两人就这样情定终身。